英媛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此事不仅亲连到阿哥爷一个人,更牵连到她姐姐位下的官女子啊!若这事儿当真闹大了,折损的将不只是阿哥爷一个人的声望,还有她母家……若翠鬟的事儿被人安上了名头,说是瑞贵人指使的,那她蒸蒸日上的母家,如何能不收到牵连去?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黄柳和紫菀两个人赶紧冲上来,一边一个抱住了英媛。
英媛这才感觉到,原来自己浑身颤抖,冷得已是在打摆子。
她勉强地道,“我冷,我好冷……你们扶我到暖炕上去,给我多加两床厚棉被来。我好困,我想好好儿地睡一觉。”
因要预备着过年,又要提前准备正月十二随驾南巡,整个永寿宫进了十二月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身外之物还好办,自然有玉蕤带着人给收拾停当,婉兮最放不下的自然是几个孩子。
那是江南,不是热河,孩子们还都小,不能带着去。婉兮便只要腾出点儿空闲来,便都陪着孩子们在一处。
只想不理外事,这个月就这么母子相伴着,可是十二月初十这天,外头的事儿还是自己敲门闯了进来。
不是来找婉兮的,却是慌乱失措来找瑞贵人的。原来是英媛的母亲、玉蕤的伯母。
观保的福晋见了玉蕤便落了泪,“奴才进宫来陪英媛,前几日还好些,可是这几天随着日子越近,却反倒越不见了肚子里的动静!如今阿哥爷忙,早出晚归的,兆祥所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嫡福晋做主……”
“可是奴才却担心,那嫡福晋不太往心里去,奴才生怕耽误了英媛和孩子,这便不得已来求瑞主子。”
玉蕤也有些为难,终究内廷与兆祥所是两个地界,她身为贵人想要出内廷去兆祥所,自己不能做主。
还是婉兮那边听见了动静,问明白了,这便特地叫玉蝉来请观保的福晋过去坐坐。
观保的福晋心急如焚,这会子也是顾不了太多,见了婉兮跪倒行礼,便已然落泪倾诉而出。
“奴才求贵妃主子开恩,准瑞贵人主子去看看英媛。英媛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儿,还能念叨说‘想见姐姐’……”
婉兮点头,忙吩咐刘柱儿,“这就去拿出宫的对牌。”又吩咐玉蝉,从自己宫里的小库房里,寻好的滋养药材来给玉蕤带上。
婉兮捉着玉蕤的手嘱咐,“这便快去吧。这边儿的事都不用你惦着,还有玉蝉她们呢,足够使了。”
十二月十五日,兆祥所传来消息,说英媛临盆。
可是生下来的消息却迟迟都传不出来,到这日晚间,各宫便也都明白,英媛怕是难产了。
忻嫔得了禀告,垂眸淡淡点头,“可怜见儿的,这都是第二个孩子了,第一个孩子下生不过三日,洗三当天就夭折了;这第二个孩子又是难产……啧啧,都是当娘的,叫我听着心下也是怪不落忍呢。”
忻嫔停顿半晌,忽地眸子里寒光一闪,“要怪就怪她也是索绰罗家的女儿吧!睡觉她那个堂姐,早早就认了令贵妃当主子;还有她那个堂叔德保,也是一条心地给令贵妃卖命呢?”
乐容低低一笑道,“主子命奴才们将五阿哥的那话儿传开,果然这会子起了效。便不是五阿哥自己传扬出去的,可是叫那英媛格格听起来,也只能是五阿哥自己传的啊。”
“这事儿一闹开,咱们便等着永寿宫出大热闹吧!尹继善为了他女儿,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便是尹继善不能将八阿哥如何,但是拿捏一个贵人位下的官女子,还是办得到的吧?”
忻嫔倒是意兴阑珊地哼了一声儿,“那个官女子的死活,其实又干系我什么去我为的,不过是叫尹继善因此事而分心,倒顾不上在江南凡事都监视着我姐夫去。”
“只待皇上这回南巡起銮,到了江苏叫我稳稳当当地复宠,那这些事儿便都无关紧要了。”
乐仪也笑眯眯道,“这回都是托主子的福,奴才们又能跟着再到江南走一遭呢。”
忻嫔哼了一声儿,“你们两个使的力,我到时候儿自会与姐夫说。以我姐夫的出手,必定不会委屈了你们两个。”
“便是我这几年失宠,手头不宽裕,没给过你们什么好东西。等到时候儿,我姐夫也必定都一遭儿给你们补全了。”
乐容和乐仪两个都忍不住相视而笑。
那江南的富庶和繁华,她们两个如何不知道呢。
“不说别人,那曾经当过几任两淮盐政的吉庆,就是家资巨丰。从前多少大臣参劾他贪墨,却都叫皇上给摁下了;可是皇上这回还是查出了他手脚的不干净,这便不但革职,更是要判斩监侯,秋后处决……”
“令贵妃那边儿虽说还没瞧出有什么动静来,可不难猜测,她心下必定已是难受极了。”
乐容和乐仪都含笑给忻嫔行礼,“……主子的好日子,已是来了。”
堂堂吉庆,那么多年在江南盐政上没有被查出事儿来,偏在回京之后,曾署理杀虎口税关时,因属员承办工程,浮销银八千九百余两。皇帝震怒,责怪吉庆不行查问,按监守自盗例,革职,判斩监侯,秋后处决。
忻嫔听得开怀,含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一切偏就在南巡之前就来了。皇上对那吉庆也当真是毫不留情,说革职就革职了,甚至还判了斩监侯,秋后处决……”
“即便是林贵妃出了五服的族兄,可好歹是她们魏家官职最高、此时最得用的。就这么叫皇上给斩了,又将这令贵妃的脸往哪儿搁?也难怪十二月以来,她又紧闭宫门,不出来见人了,原来是无颜相见啊。”
三日后,亦即十二月十八日,在经历了三天的折磨之后,英媛终于产下了一子。
也是英媛自己刚强,更是因为头一胎曾经夭折的痛楚,她便是这回遭遇难产,亦还是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拼尽全力确保孩子娩出。
又是个小阿哥,整个兆祥所终于又迎来了一片欢腾!
愉妃也顾不得了身份,这便亲自赶来守着,攥着英媛的手欢喜得几乎要掉泪,便一个劲儿地说,“英媛啊,好孩子,你又给永琪立了一大功!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和永琪能办的,都给你置办来。”
英媛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重新审视眼前的世界,反倒冷静下来。
她抬手指了指鄂凝,“回愉妃主子,奴才这一胎生得艰难,嫡福晋又没生养过呢,奴才倒怕叫嫡福晋瞧见这些,将来心下再落了阴翳去。奴才便斗胆求愉妃主子,便不必嫡福晋到奴才跟前来了吧?”
鄂凝与英媛的关系,愉妃心下何尝不明白。既然她先前已经与英媛那般大包大揽了,这便也尴尬地还是与鄂凝说了。
鄂凝面色微微一变,“母妃!您听听,她这又是说些什么?媳妇儿好歹是皇子的嫡福晋,她才是个皇子使女,我到她跟前儿来,那是顾着小阿哥;她反倒还拿起乔来了!”
愉妃淡淡垂首,冷冷道,“鄂凝啊,我当然不会忘了你才是永琪的嫡福晋。可是话又说回来,永琪不仅需要嫡福晋,也更需要子嗣啊。永琪先前已经先后失去两个儿子了,这一胎既然又是男孩儿,便不能再出差错儿了。”
“鄂凝,我的话不愿意说得太透,可是聪明如你,也应该能听得明白了,是不是?”
鄂凝心下咯噔一声儿,抬眸盯住愉妃,已是说不出话来。
愉妃轻叹口气,“别说我偏袒英媛,我其实最偏袒的人还是你。终究你才是永琪的嫡福晋,你若名声上有半点瑕疵,便也是永琪的不好。故此这一回,你也听母妃的吧。”
鄂凝紧咬嘴唇,含着不甘的眼泪,只得深深蹲礼,“……媳妇儿,遵母妃的旨。”
五阿哥的兆祥所里,英媛便是折磨了三天,却也还是顽强地生下了小阿哥,母子均安的消息,向南,也一直吹进了撷芳殿里去。
庆藻落马的外伤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已经没有大碍了。
只是她依旧呆呆枯坐窗下,宛若一朵还没来得及盛放,便已经有了凋零之相的花朵。
她叹了口气,“真为那位勇敢的格格击节而赞。一个柔弱的女子,能在生育的那一刻,变得那般勇敢无畏、拼尽了性命也毫不吝惜的模样儿,真是人这一辈子中最辉煌的一刻。”
庆藻抬眸望住自己的家下女子黛云,还是定定垂下泪来,“可惜,我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领略一场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