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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小梦初圆(2 / 2)

信尾乐田恨恨写道:哥呀,这件事我心知肚明,但苦于口说无凭。有徐其虎王怀兵张细扣这帮吸血鬼,人民公社何愁不垮?雷公菩萨不长眼,前天下暴雨劈死队里一头牛,怎容得坏蛋横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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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乐生下实验区劳动以来,学会耕种、铲地、收割等农活,还会使牲口赶牛车扶犁杖。两只手长满老茧,脸晒黑了皮肤粗糙了,身体壮实心也木了。

业余时间就拉拉二胡,一本刘天华的曲谱翻毛了边。

他从小爱读文艺作品。五七年考取高中的那个暑假,他以乡间见闻为素材,习作一篇“纳凉夜话”投给《少年文艺》杂志,稿件居然被采用。编辑部寄来样刊和九块钱稿费,编委刘绍棠写了张纸条夹在样刊里,肯定他“初步掌握记叙文写作技巧,遣词造句基本功较扎实”,鼓励他多读勤练必有长进。他当即给刘老师回了信,诚恳表达拜他为师的愿望,只可惜“神童作家”被划右派再无回音。

去年他订阅《青年》月刊,这份以培养新人为目标的杂志很合他口味,诗歌小说散文报告应有尽有。每期一篇新作分析,如导师面对面授课,使他获益非浅。

夏秋两季农场没有休息天,有星期七没有星期日。“毛山戴帽工人睡觉”这条自创农谚,指毛山山头雾蒙蒙似要下雨的节奏,工人便可躺宿舍睡大觉。因此毛山戴帽成了疲惫不堪人群的热切期盼。

昨晚毛山戴了帽,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蒋乐生倚在行李上,翻阅新到的一期《青年》,激发了他写稿的冲动。

“四不清”干部戴着红帽子鱼肉乡民,是当前最危险的阶级敌人。联想到弟弟来信中的张细扣们,他心潮难平。

提纲很快拟就。分“民怨”“作恶”“清查”“较量”“青天”五个段落,描写某生产队会计张扣在大队支书徐虎包庇下,作恶多端民怨沸腾,公社书记马青天率工作组清查,退赔撤职戴“坏分子”帽子的故事。

文艺创作源于生活,他不乏生活积累。张细扣徐其虎马祥瑞等人物放幻灯一样从脑际闪过。借鉴《小二黑结婚》结构形式,三千多字草稿一气呵成。前两个段落全是真人实事,结局则出于艺术想象,表达他对正义战胜邪恶的渴望。

小说篇名几经涂改,仍空着没想出满意的名字。雨停了,窗外黑黝黝天空冒出几颗很亮的星,他沉浸在创作的冲动里,脑海突然跳出中学课本里诗经名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他兴奋得差点叫出声:就叫《捕鼠记》!

好文章是改出来的。为使过热的神经冷却,他把《捕鼠记》的草稿搁置了几天,然后开始着手修改。每天工余时间斟字酌句,达到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地步。半个月后的又一个雨天,他将稿件誊清校对完毕,打着雨伞徒步八里路赶到邮局,挂号寄给《青年》编辑部。

忐忑不安等待编辑部回音。也许付出心血太多,也许“孩子自家的好”的心理,对比刊物上新发表的小说,他觉得自己的得意之作有望一投即中,寄来的应该是用稿通知,而不是牛皮纸卷着的退稿。

一个月后果然收到编辑部回信。急切拆开,里面有份固定格式的铅印改稿通知,仅姓名稿件名称两处手工填写:蒋乐生同志:来稿《捕鼠记》收到,感谢对本刊的大力支持。您的作品基本成功但小有瑕疵,建议再作修改,本刊认为合适将予以采用。末尾是漂亮的签名——责任编辑朱小然。1964。6,19。编辑部椭圆形蓝印章。

改稿通知下方附几条修改建议。两处场景描写不当,个别人物语言与身份不符,几处遣词造句不准确,他看了觉得很有道理。

虽不是一投即中,但见到了成功希望,这使他倍受鼓舞。有如托举风筝抛向空中的孩子,眼看风筝趔趔趄趄升起,须迎风奔跑才不致于坠地。他趁热打铁,几个不眠之夜将稿件改完,又一次去邮局寄出,手捏着挂号信回执他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三千多字的文章苦熬两个月,真真切切为伊消得人憔悴。

又过了半个月,宣教科长老何给良种站打电话,让蒋乐生去科里一趟。见了面老何问你是不是投稿了?杂志社来函,了解你的政治身份和现实表现,可能要用你的稿件。——你不懂得投稿要经单位审查?

蒋乐生臊红了脸连忙解释:我闲时写着玩的,不懂投稿要单位审查。问老何回信没有?他对“政治身份”很敏感,生怕影响作品发表。

何科长说宣教科一贯鼓励支持投稿,但到目前还没有人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过。老何又说新闻报道报告单位必须把关。你这次是作者调查,不是四类分子有公民权,就可以发表作品。

老何把拟好的回信念给他听:蒋乐生同志系我场基本工人,高中毕业,共青团员。思想进步,工作表现积极,无政治历史问题,特此证明。念完问这样行吧?

他不是团员。高一时不够入团年龄,申请书被支部退了回来;五八年以后风云突变,父亲成了县报上阶级敌人复辟变天的典型。他像小老鼠胆战心惊度日,再没有申请入团的勇气;高考落榜后饭碗尚且不保,哪有心考虑政治进步?

何科长回函没有提家庭成分,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他感激地说:谢谢何科长把我证明的这么好。只是我还没有入团,把共青团员四个字划掉吧。

老何微微一笑:没关系,思想入团就行了,这样写更有利。得了稿费别忘请我吃糖啊。。。。。。老何希望他的小说顺利发表,为农场宣教工作添份光彩。

又隔了些日子,蒋乐生正在试验区铲地。自行车铃声由远而近,通讯员小迟跳下车欢快地喊:蒋乐生!有你的挂号,汇款单!

他扔下锄头,接过挂号邮件拆开封皮,里面是一本崭新的《青年》杂志。扉页“小说”栏里,第三篇的黑体标题《捕鼠记》,一行虚线后是作者“蒋乐生”,括弧第28页。汇款单金额三十二元,附言第七期稿酬。

他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些年来一次次经受挫折,从未品尝过成功的滋味。他淡忘了理想,湮灭了希望,前程如迷雾般渺茫。每周星期一到星期七,繁重的体力劳动周而复始,一日三餐窝窝头玉米碴,外加八十厘米宽一席铺位,而这已来之不易!他渴望成功,哪怕一点点突破,用以驱散头顶的阴霾,扫除心理上晦气,给枯竭的青春注入些许活力。此时此刻他成功了!小梦初圆,也算给自己即将到来的二十一岁生日献礼。

不久场部门前宣传橱窗换版,“一句话新闻”栏目头条消息:《青年》杂志刊登良种站蒋乐生同志的小说“捕鼠记”,这是我场职工首次在省级刊物发表作品。

接下来的三天,早中晚三次《毛山新闻》节目里,播音员小曲把以上内容娇滴滴念了九回,蒋乐生的名字在毛山脚下回响九遍。

他去邮局领稿费。那位中年女营业员看了汇款单背面单位公章,用疑惑的眼光反复打量,才把三十二块钱递给他,对同事小声嘀咕:看不出来,这小伙是个秀才。蒋乐生脸腾地红了,快步逃出邮局大门。

他把三十块钱存进银行,有了平生第一个存折。国有国宝家有镇宅之宝,小小存折是他镇箱之宝,压在箱底五年多,直到结婚换来一台半导体袖珍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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