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久安在墓园待到后半夜才回军区,他虽然已经退伍多年,但陆特的家属楼始终有他的一间房间。
对于自己癔症的那段时间,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陷入了那几天在丛林里的回忆,他像个旁观者一路跟着曾经的他们执行任务,他看见他们找到卧底人员,看见他们在漫无边际的丛林里东躲西藏,无数次和雇佣兵擦肩而过,甚至有一次周伏城就躲在一片灌木丛后,而前面恰好走过几名毒贩。
这个时候他记得,那是周伏城准备给卧底清洗伤口找水的时候。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经历了无数次惊心动魄的生死时刻。
他看见最后一次战斗时战友为了不暴露卧底位置而中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没发出一点声音,沉默又坚定地闭上了眼。
他看见火拼时周伏城中了一枪,连查看的功夫都没有,捂着伤口又继续战斗。
他看见……
周伏城边裹伤口边对他说,我留下,你们先走。
他看见周伏城转身往反方向走去,他悄悄跟在他的身后,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伏城不愧是最出色的陆特队员,他的侦察能力和生存能力比其他任何一名陆特队员都要强,即使身负重伤,好几次差点被雇佣兵追上,又临危不惧地化险为夷。
周伏城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枪伤的位置因为剧烈运动渗出血迹,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
他和雇佣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他们抓住了周伏城。
周久安看见周伏城被几十个身材高大的雇佣兵围堵在一起,他们用手上的枪托狠狠砸向他的脑袋和身体,但周伏城一声未吭。
周伏城被扒光了衣服,绑起来吊在树上。
毒贩头目从雇佣兵中走出来,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阴毒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中国军人。
“周伏城大队长?”周伏城的名字早已在境外数不清的毒贩组织中耳熟能详。
即使赤身裸体,周伏城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庄严、肃穆、不可侵犯。
毒贩头目的眼神落在他腹部的伤口上,微微一笑,然后用手里的枪狠狠一捅。
周伏城惨叫一声。
这点疼痛还不至于让他叫喊出声,他的目的周久安很清楚。
他知道其他人就在附近,是在提醒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让我猜猜,你的部下应该就在附近吧?”毒贩头目残忍地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甘愿牺牲自己,啧啧啧,真是令人钦佩的好队长。”
毒贩头目给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拿来一根藤条,一下一下毫不犹豫地抽在周伏城身上。
周伏城的惨叫声一次比一次强烈。
毒贩头目的笑容愈发灿烂,有手下给他搬来一张椅子,他坐下,仿佛欣赏什么美景一般,“都说你们中国军人最讲究兄弟情,我倒要看看,你的部下能忍到什么时候。”
整整两天两夜,周久安在人群之外眼睁睁看着周伏城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虐待,这比他当初耳边无时无刻传来周伏城的惨叫更加精神崩溃,但他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刻,他只是个旁观者。
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直冲周久安的眼眸,他痛苦地闭上眼,想要驱除,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赶不走,周伏城血淋淋的身体就在眼前,他恨不得代他去死,恨不得被绑在那儿的人就是他自己……
周久安觉得,或许他也该跟着周伏城一起死去。
否则他的心理和精神会受到永恒的折磨。
直到——
“爸爸。”
一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童音拉回了周久安的理智,他从混沌中醒过神来,眼前的画面已经不是丛林里周伏城遭受虐待的场景,而是一个眉眼精致的小男孩,抓着他的衣角扑在他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欣喜若狂地看着他。
周久安嘴唇蠕动,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嗓子又哑又干涩,仿佛枯木一般粗裂,“……我在。”
☆☆☆☆☆
周久安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他开始像以前一样,每天陷入严酷的训练,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他多了个儿子。
小嘉屿也在军区住了下来,白天由周久安的外公外婆精心照料,晚上周久安训练完回来后,会爬上爸爸的床和他一起睡觉,两个人就好像真正的亲父子。
一个月后,上级找到周久安单独谈话。
谈话内容很简单,以周久安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留在陆特了。
陆特需要的是不光是身体素质强健,心理素质同样要过硬的军人,周久安患有潜在的精神疾病,虽说这一次他不药而愈,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周久安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