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像一块被捏干的海绵一样,正在饥渴地将尤劲记忆深处关于李凝思的所有点滴吸出,想把自己填实得重新鲜活多彩。
人在离别之后会感伤痛,正是因为心中留给离人的空白之处,会吸出回忆。
忘不了,便是痛。
忽如其来的“无所谓”,仅仅是对应着导致此次事端的前后琐碎,这些纠结突然一扫而光后,所有甜蜜腻人的回忆又开始涌上......
在这自觉无法挽回的关头,如此的心潮走向,他不但畏惧,更想阻止。
他忽然轻笑一声,举起了刚刚斟上的酒杯:“来。”
小小看着貌似洒脱的尤劲,轻轻叹了口气:“我呢......”
“你呢,以后不要多事。”
被尤劲呛话打断,小小不禁摇头:“是,我多事。”
“从一开始,就多事......”尤劲轻嗤一声,拿出一支烟叼到嘴上,却未点起,“你说,99年的那场同学会,她要跟着那帮人去吃小肥羊,你插什么话......”
小小没能立即明白尤劲所指,理了理头绪,他才想起:那一天,姜耀琦那帮人执意要李凝思去吃火锅,李凝思又不好意思明说自己已被尤劲单约......最后,是我出面打岔,才让劲哥的思思没被别人拉走。
这一想起来,再回味尤劲那句“一开始就多事”,小小再怎么想去顾及尤劲此时感受,也被气笑了:“你他妈的......不讲道理了,是吧?”
“不是不讲道理,我们就事论事......我那天如果没约到她,后面应该就没交集了......是吧?”
对着尤劲那副理性分析的样子,小小面无表情发出了一声介于“嗤”与“是”之间的回应。
“我这十年,要是没被她套住......”说到这里,尤劲唇齿一抽,叼于嘴上的烟亦随之掉落。
他想说:这十年若是没有她,我该过得多么自在......
想说的这种话,且不是气话。
是因他对自己的内心管理,向来功利,功利到宁可否定回忆中的美好,也要淡化回忆时的痛楚。
他努力摆出一副幡然醒悟后的失笑表情:“自己一个人......小生意做做......小酒喝喝......小姑娘泡泡......多......多......”
“多”了两下,“开心”两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自己快进了一小格,转而用着期待认同的目光看向小小:“是吧?”
面对这语无伦次的“征询”,小小懂得意思,却不懂如何去接:“劲哥......”
“劲哥我一个人,没有她......”再想假设一些没有李凝思的“美好生活”,顿了顿,他又突兀地快进了一大格,“你说......是吧?”
问完这遍“是吧”,小小只看到尤劲的嘴在继续动,看着好像在说话,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两次“快进”,包括这一段的“静音模式”,尤劲都在和回忆较劲。
越是设想没有女孩的日子,关于女孩的回忆便越清晰......不甘心束缚于此的他,当然想着要去舍弃这一段段回忆。
只是,他就像是个被勒令清理掉旧玩具的孩子一样......
拿起这个断了手的机器人摆弄几下,舍不得扔......
端起那支打不响的冲锋枪扣扣扳机,亦舍不得扔......
就这么纠结着,他光动嘴不发声了整整一分多钟,终于又冒出一遍:“是吧?”
此情此景,小小很想应一声“是”。
但他还没来得及点头,只看到,对面又开始光动嘴却不发声的尤劲,口型渐渐不再自然。
那张嘴抽搐了几下,似是再想问“是吧”......
可是,只说了个“是”字,便再也止不住地抽动起来。
到这份上,知趣地离席而去。
尤劲的两眼,亦终究被泪水占满。
小小起身,走到尤劲身边想要坐下,却被伸手一挡。
尤劲就一手遮着脸,一手示意小小坐回去......而后,他开始不停地深呼吸。
片刻之后,尤劲两下拆开一只餐包,用湿巾擦了下脸,又长长地吁了口气......
“过去的,不说了......”
再开口的尤劲,在小小眼中就像个刚刚被抢救过来的溺水者一般虚弱。
就见尤劲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才看着像是将将顺过气来一样:“反正,总算是解脱了......”
这一天,一瓶香槟饮尽之后,两人还喝了两瓶威士忌。
因为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喝得够慢......目送尤劲被代驾接走时,小小只觉得他的劲哥状态尚可。
尤劲本人,当然没那么容易解脱。
是夜躺在床上的他,只觉得比起之前几日适然了少许。
毕竟,这番纠葛,历时着实漫长。
二人的情份,从罅隙到决裂,并非一夜之间,而是像个几进抢救室的危重病人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尤劲。
今日的结果,虽是仍然不能让他接受,可在这反反复复的折磨过后......再面对起来,已然是有所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