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看那耶律晋才和那些怯薛卫,终于也收敛起了些傲气了。”裴镇跟着附和了一句。
迟玄策转过身,望着二人,神色严肃,“殿下,崔先生,你们知道吗?之前我一直向往话本小说或是历史演义中描述的那些用兵如神、智计百出的谋士,谈笑间,可敌千军万马。”
“可经历了雾隐谷的事情之后,我与符先生和雁总管详谈一夜,才渐渐明白,纸上谈兵没什么用,想象中的那些挥斥方遒也不是那么美好。张口就来的什么火牛阵、什么水淹七军,那只是庞大战争的些许点缀,要打仗,老老实实地安营扎寨,稳扎稳打,积少成多。这才是战争的正道。”
裴镇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我记得叔父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以正合,以奇胜。”
迟玄策的双目中骤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然后喟然长叹,“薛将军无愧军神之名,可惜缘悭一面,终是无缘得见。”
看着这两人把话题越聊越沉重,崔贤连忙出来主持大局,“先别想那么多,这眼看明日就能到秋安城,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今天得有个确定的章程了。”
裴镇呼出一口浊气,从对叔父的怀念中挣脱出来,“我再说一说封地的情况。”
“原本草原上有四时捺钵,但后来长生城建成,历代渊皇便减少了四方巡狩的时间,四时捺钵制也被废除。但这四处地方还在,便多被赐给皇子作为封地,但不世袭罔替。”
“我们刚好兄弟四人,就被封在了四时捺钵的所在。大哥薛钧在西边的春捺钵,也就是如今被他改名为枕戈山的所在,二哥薛铭在最南边的冬捺钵,如今被他改做厉兵山,三哥薛锐在最北边的夏捺钵,也就是寝甲沙海。你们瞧瞧我这三位哥哥,都怀着一颗多么勇敢的心。”
裴镇说着勇敢,脸上的鄙夷神色却表明了内心的看法。
“我的封地便是曾经秋捺钵的所在,我没有什么改名示忠心的想法,更何况我的封地也一直是由将军府的人为我打理的。地方,就在如今被我真正拿到手的这块地方之中。”
“原本的封地只有从秋安城往东四百里,并未到达白夜河,我这位大方的父皇大笔一挥就给我加了一倍,真是豪情万丈。”
“圣旨下来的当晚,我便找了些资料查了查,情况比较复杂。如今的封地之中,有一个大于越,三个小于越,另外还盘踞着一个已有百年之久的大家族,先祖重臣刘延徽建立的锦宁刘家,在朝中尤其是右丞相那帮南人官员中影响力不小。”
“最恼火的事情,我今天才想起来,咱们草原薛家的圣地木叶山,就在我这块封地的东南边缘。我这位好心的父皇,可真是给我选了个极好的地方!”
裴镇神色恨恨,然后迅速收敛。
“如今叔父故去,将军府的势力烟消云散,想必封地之中也不平静,咱们得做好准备。”
“草原不比南朝,拿着圣旨不能完全让别人听咱们的,最终还是要落在拳头和利益上。”
“我能说的,大致就这些,剩下的咱们讨论讨论。”
听到裴镇抛出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崔贤的一颗心是一下又一下地朝下坠去。
迟玄策的大脑极速地转动着,不断跟着裴镇的消息修正自己的想法,等到裴镇说完,一个大致的框架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继续沉思完善了一会儿,看着裴镇和崔贤,“我的建议是,以雷霆之势站稳脚跟,远交近攻,分化拉拢。若有大势力不服,暂时任他跋扈,任他嚣张,等到实力对比逆转,咱们再一击而定,千万不能贸然陷入战争的泥淖中,损耗掉最核心的怯薛卫。”
“所以,最紧要的,是这秋安城,第一脚能不能立住了!”
裴镇点点头,“梅兄有意见没?”
一块大石的阴影后,飘出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你们定。”
三人又凑在一起,小声完善着各处细节,然后返回营帐。
走在半路上,裴镇忽然叫住了崔贤,“崔先生,你说她会怪我吗?”
崔贤想了想,“大小姐性情豪迈,不让须眉,应当不会。”
“但愿吧!”
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裴镇叹了口气,月色最惹相思,徒惹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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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渊地广人稀,当初划定甲字州时,最主要的考虑就一个点,人口。
以至于有的甲字州如极北之地的雪满州,东西横跨足足千里;
有的甲字州,如南边的靖南州和安塞州,面积仅有雪满州的五分之一大小。
裴镇名义上的这块封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三百里,便有两个甲字州,锦宁州和幽云州,足见其富庶。
锦宁州是刘家的地盘,节度使都是渊皇刻意选取的与刘家亲近之人。
幽云州,则有四位于越盘踞其中,手握五个头下军州的大于越慕容承的府邸就在幽云州的州治,幽云城。
在这处城中,他的名头,甚至要比幽云州节度使安天守更大一些。
夜色朦胧,城门即将关闭前,三队人马先后从三处城门驰入了幽云城,直奔慕容承的府邸。
三个小于越裴世雄、穆战和包守义,齐聚慕容承的府邸,所为何事,自然无需多言。
在慕容承的书房中坐定,身着南人服饰,样貌威严,身材精壮的慕容承看着三人,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三位贤弟联袂而来,想必定有要事?”
三位小于越对视一眼,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却也不敢再面上表露出来。
体型最为富态,满脸肥肉的包守义哭丧着脸,一双小眼干脆被挤成了两条缝隙,“慕容老哥啊,那位可就要到秋安城了啊!”
慕容承不好再装傻,放下手中的茶盏,“你是说靖王殿下?”
裴世雄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他和穆战一样,先祖都是因战争起家,积攒下这份家业,传到了他们手上。
他忧心忡忡地道:“没想到那位这么快就来了,咱们如何行动,还得请慕容老哥拿个章程,兄弟们好照着做啊。”
慕容承呵呵一笑,“能怎么做?这是人家的封地,咱们拱手相迎,大礼跪拜啊。”
包守义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厉害了,“我的慕容老哥啊,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老就别跟我们卖关子了。当初将军府覆灭,在这儿的那些将军府的人,咱们可没少得罪,等那位坐稳了位置,还能有我们好果子吃?”
“得罪?老包,你可真会说话啊。”慕容承笑容古怪地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手上就至少有将军府十几条人命吧,现在你的房中,都还有一对母女和两个妇人,那都是将军府中人的家眷。”
穆战看了包胖子一眼,神色中有些鄙夷,无奈此刻需要共克时艰,也不得不和包胖子站在一条战线上,他沉声道:“请慕容大哥吩咐,穆战唯您马首是瞻。”
见三人都表了态,慕容承这才笑着道:“将军府的事,咱们人人有份,程度不同而已,真出了事,没人跑得了。我杀的,可不比你们少,这下放心了?”
他轻轻敲着木头桌面,“更何况,咱们自己的基业,好不容易不再仰人鼻息,自由自在,怎么能继续被人骑在身上作威作福呢?三位贤弟说是不是啊?”
包守义点点头,“可那位都已经带着一千怯薛卫过来了啊!”
慕容承若无其事地问,“过来哪儿了?”
“秋安城啊!”
慕容承看着三张忧虑的面孔,端起茶盏,“那道圣旨的消息刚下来,巴烈便觉得无聊,向我申请去秋安城当个城主,我同意了。可我担心他孤身前往会有危险啊,于是给他拨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另外还派了我们慕容家的二供奉随他一起。想想现在应该到了有一天多了,哎,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来了。”
慕容承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端着茶盏微微后仰,神色倒是一片悠闲。
巴烈,慕容承手下凶名远扬的战将,而且是个难得的军伍修行者。
据说早年因私德被刘赫一脚踢出军队,慕容承见机得快,将其悄悄收留了下来。
另外三人大喜过望,连连称赞慕容承的神机妙算,未雨绸缪。
慕容承笑着放下茶盏,身子前倾,“若是靖王殿下嫌弃这块封地破落,带着怯薛卫回去了自然是好。若是不顾好心劝阻,非要来这一穷二白的地方过过当主人的感觉,三位贤弟,是不是都得好好招待一下啊?”
裴世雄心中冷笑,这就开始铺垫了,回头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包守义为难地搓着手,与虎谋皮,难呐!
穆战分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三人异口同声,“谨遵大哥吩咐!”
慕容承哈哈一笑,“三位贤弟言重了,咱们好好合计一下接下来的事。”
小小的书房中,灯火一直亮到了夜色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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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当云落和管悠悠在金雄州的一片草原上悄悄醒来,裴镇也带着一千怯薛卫向着秋安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