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小子欲要在宣平门外化大粥棚为小粥棚,而这一举动恰恰触动了灾民中的一些利益体。”
“若非小子事先有所防备,外加那些人思虑不周,否则那日宣平门外将会血流成河。”
“此事过后,宣平门外的灾民对京兆府的信任直线上升。”
“昨日天降风雪,京兆府采取了果断手段,这一举动加深了宣平门灾民对京兆府的信任。”
“这才有了先生今日看到的这一幕。”
吕在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
许奕说的云淡风轻,但以吕在中的见识又岂会察觉不出其内所隐藏的风险。
一个处理不好,简直就是满盘皆输。
吕在中放下茶盏,点头道:“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京兆尹已然做到了立信于民,着实不易。”
许奕笑了笑,随即叹息道:“然,此信仅仅只在宣平门罢了。”
“北城昨日大雪之际,险些被小人鼓动灾民发生哗变之事。”
“幸而小子事先便准备对北城下手,提前安置了衙役混入灾民之中。”
“且,昨日府尉赶到及时,这才使得哗变未成规模。”
“北城一事,有人手不足的因素,有大雪突降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小子思虑太多,未能提前将小人诛杀于城内。”
话音落罢。
许奕重重叹息一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吕在中看向许奕,问道:“未能诛杀于城内?”
许奕微微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令牌,将其递给吕在中。
吕在中伸手接过令牌,细细查看一番。
那令牌不知是镀金还是纯金,掂量着着实又几分重量。
其正面雕刻着一个大大的宋字,背面则雕刻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只不过相比宋字,张字则要略小几分。
吕在中沉默几息,抬头确认道:“宋国公府?”
如此规格的令牌,且正反面分别雕刻着宋与张,且宋字大于张字。
当真天下,除了宋国公府,吕在中着实想不出第二个势力。
许奕微微点头道:“接任京兆尹时,小子便察觉到前任京兆尹周启平的死,别有蹊跷。”
“暗中查访中,逐渐发现了其中因由,那周启平着实是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唯独可惜的是,其势单力薄,未能斗过那些世家。”
“不过周启平虽死,但还是留下了大量的证据。”
“此后,小子剿灭轻舟冯家,再度寻得一些罪证,两两结合之下,坐实了宋国公张永年与一些世家大族狼狈为奸,操控灾情一事。”
“小子将罪证呈了上去,不日便得到一份恩准旨意。”
“有此旨意,便可调动靖安司部分人马,到了那时,京兆府、靖安司联合之下,宋国公等一众世家,便只能束手就擒。”
许奕端起茶盏,将茶杯一饮而尽。
叹息一声,边倒茶边继续说道:“小子拿到圣旨后,因人手不足,外加小子本身贪心,并未乘胜追击。”
“反而是以圣旨为筹码,对其余世家掌控的商行进行了一次......一次敲竹杠。”
“因此倒也获得了大量的货物用以赈灾。”
“若是一切顺利,货物毕,先生至,城外稳,那时便是小子清理宋国公等人之际。”
“怎料,腊月十四夜间,天气突然转寒,腊月十五卯时许,天降大雨,此后雨转大雪,持续了足足一日。”
“也因此打乱了小子的很多部署。”
“也给了宋国公等人反击的机会。”
吕在中不置可否地摩擦着手中令牌。
缓缓开口说道:“人力有穷时,京兆尹无需自责。”
话音落罢。
吕在中将令牌放置在书案上,询问道:“持此令牌之人呢?”
许奕回答道:“死了,眼见事情败露,衙役杀来,那人将令牌匆忙掩埋,随后便举刀自尽了。”
吕在中看向令牌肯定道:“大雪突降,事先并无明显征兆,此人出城定然有着其他目的,京兆尹可曾查清?”
许奕微微点头道:“事后审问了大批俘虏,自俘虏口中得知,此人出城是为了组织‘灾民’。”
“组织‘灾民’?”吕在中喃喃自问。
随即面露恍然,开口说道:“调周边县城大户仆从,佯装灾民,意图消耗粮食?”
许奕点头道:“应当如此,前任京兆尹便是因真假灾民而被设计陷害。”
旱灾席卷了整个关中,搅动灾民数十万,但周边县城中依旧有着大量百姓苦苦求生。
更别提一些趁机疯狂敛财的士绅豪强,地主老财。
那陈仓县黄老爷便是一最鲜明的力量。
而旱灾爆发于关中,为京师所在,驻兵无数,灾民们即使有心想要造反。
也没那个胆子。
不造反,或许还能活下去,造反?那是一定会死的。
而一些野心家自然也不会选择在京师之地鼓动百姓,毕竟,京师驻扎士卒,十几年前可都上过战场杀过匈奴。
前朝那些腐败军伍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毕竟,仅仅只是过去十余年的时间罢了。
若是许奕猜测的没错的话。
张永年想调动的应当便是那些县城中的百姓与大户人家的仆从。
毕竟有组织有预谋的免费饭,谁不想吃。
吕在中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说道:“此事不得不防,纵使拿下了张永年,还会有李永年、王永年、孙永年出现。”
“毕竟,京兆尹所做之事,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
许奕微微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关中局势复杂,想要彻底解决,当先解决后顾之忧。”
“先生既至,奕愿将后背托付于先生,还望先生助我。”
话音落罢。
许奕起身再度郑重一拜。
吕在中起身搀扶起许奕平静道:“城外三拜,已示京兆尹之诚心,老夫既来,定当全力相助。”
“京兆尹需老夫做些什么,但说无妨。”
说着,吕在中示意许奕坐下缓缓道来。
待二人重新入座之后。
许奕开口说道:“先生来时应当已然看到三十五里处修建的帐篷。”
“小子欲要对整个长安城周边的灾民进行统一治理,所选地点便是宣平门外。”
“除此之外,小子欲在灾民迁移过程中,对其重新登记造册。”
“一来此举可以更高效的整合赈灾资源,以及更高效的治理灾民。”
“二来此举可以有效的防备真假灾民一事。”
“三来此举亦是为此后的以工代赈做准备。”
“无论是重新登记造册,还是迁移后的治理,都离不开大量识文断字的人手。”
“单单凭借京兆府与国子监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
“更何况,门前两面碑引来了大量的百姓捐赠。”
“长安城百姓高达百万之巨,若是善加引导,这亦是一笔不小的物资来源。”
“此地亦需大量人手。”
“因此,京兆府目前最大的困难便在于人手不足。”
“所以,小子这才斗胆求姚先生,将先生请来。”
“希冀借助先生的名望,号召长安城万千儒生。”
许奕顿了顿。
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问题,那便是人数一多,便容易混进来滥竽充数甚至浑水摸鱼之人,因此,小子还需先生坐镇京兆府,行监察之举。”
“有先生名望在先,监察在后,当能大大震慑宵小。”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吕在中,等待着吕在中的答复。
吕在中沉吟片刻,点头道:“此举虽费时费力,但却是最为妥当之举,明日老夫便书写告示,昭告长安城。”
话音落罢。
吕在中看向许奕开口叮嘱道:“以工代赈虽是良策,但此举亦有莫大的弊端,再行以工代赈之前京兆尹需做好现有人手的调度。”
“除此之外,金银财货、粮食供给等措施无比做好,否则京兆尹好不容易建立威信很容易便会付之一炬。”
“除此之外,一些宵小也应尽早清理。”
“只有千日做贼之人,哪儿有什么千日防贼之人?京兆尹想要扩大战果,这本无错。”
“但京兆尹需牢记,人力有穷时,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燎原之火起自微末,当斩草除根时,勿要多做他念,以免自受其害。”
吕在中一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吕在中能够说出这番话,自一定程度上已然表明了其本身态度。
真心方能换取真心,若是许奕一开始遮遮掩掩,隐隐藏藏,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吕在中定然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许奕闻言面色一正,起身郑重拱手一便道:“先生教训的是,小子定当牢记先生之教诲,铭记昨日之教训,以昨日之因果,正今后之己身。”
见许奕态度端正,真心知教。
吕在中不由得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说着。
吕在中自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将其郑重地交代许奕手中。
就在许奕不明所以之际。
吕在中轻笑道:“二十遍,外加一份注释,明日交于我。”
话音落罢。
吕在中笑着拱了拱手,转身离了书房迈步走向许奕早已为其备好的厢房。
许奕不置可否地收起卷轴。
将二人送至门口,拱手道:“恭送两位先生。”
内宅院落里。
姚思廉轻笑道:“师兄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动不动就是二十遍。”
吕在中要住在哪儿,姚思廉不会劝。
无他,其心中明白劝不动罢了。
厢房门口。
吕在中顿住脚步,缓缓转身。
姚思廉猛拍一下额头,惊道:“不好!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处理,师兄早些歇息,师弟便不叨扰了。”
话音未落。
姚思廉快速转身朝着院门跑去。
怎料。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中庸,二十遍,过几日交给我。”
吕在中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忽高忽低的回荡在姚思廉耳边。
姚思廉身躯一顿,满脸苦笑地暗骂自己嘴欠。
头也不回的拱了拱手,随即快步消失于院落中。
吕在中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驻足半刻钟有余。
方才推开房门走进了厢房。
厢房内。
吕文苏早已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吕在中摇了摇头,将被脚为其掖好。
随即迈步走向床榻。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