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就剩下李慎和林绿两人。
没了周忆丹,两人中间就好像少了交流的媒介。
车辆匆匆驶过,“哗啦”一声,林绿脸上红彤彤的,憋了好久,才说:
“你坐下来吧,站着不累么?”
李慎想要客气一下,却脑子嗡的一声,街道扭动,路面如同丝带般上下起伏,扶住站台的广告牌,好不容易才稳住,没坐下来。
“车快到了,你看时间。”
不需要查看时间表,公交车果真来了。
林绿先一步踏上去,长裙摩擦,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好听到让人心醉。
她提起裙角,跨过高台阶,坐在后排,见李慎来了,往里面坐了一格。
李慎见她脸上表情实在太害羞,也知道她对男生社恐得不行,再加上周忆丹的嘱托,上车前就决定好,要跟她搁几个座位。
但她这么一让,李慎就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坐她边上会让她继续通红,不坐可能又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挣扎着,耳边响起好色笔的恳请,对林绿笑笑,小心翼翼地坐下。
小心翼翼地拉起右边袖子,不碰到她干干净净的裙袖。
这辆车不比去大学城商业街的那辆,上下的人极多。
两人没什么话好讲,始终沉默着。
越到大学城,车上人越少。
好色笔一直在笑,笑得声音在车厢里回旋,但只有李慎低声说了几句“别笑”,可它仍是止不住地乐。
又过了一会,还是林绿先开口,问道:
“那个,羊肉馅饼好不好吃呀?”
“好吃极了,可惜就那么一个,下次有机会,我要多买一点放家里。”
“是吧!我也这么说,女孩子在大街上啃大饼,好像不是很好,我就买了一些回家再吃。”
李慎怕声音大吓到她,刻意压得极低,说道:
“其实周社长说的没错,啃大饼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别人。”
“别人有什么问题呀?”
“多管闲事呗,我才不会理他们,看不顺眼的话,就别看,打扰我吃饭的兴致。”
林绿腼腆笑着,显得十分开心,说:
“看出来啦,你嘴角还有羊肉馅饼呢,给,再给你张餐巾纸。”
好色笔停下来不笑,恳请李慎一定要把餐巾纸留下。
李慎无奈只能故技重施。
林绿看他擦完嘴,问:
“你为什么不用我的餐巾纸,而用自己的?是不是我买的不好呀?”
李慎狼狈不堪,脸刹那间红得跟辣椒似的,控制不住大口喘气。
“没有...我就是单纯废纸,不太好给你看,但是你的纸也是用了的。”
林绿看他尴尬的模样,便低头盯着自己裙子上的小三角图案。
两人沉默一会,越是沉默,李慎越是尴尬,为了消解这种窘迫的氛围,只得主动搭话:
“你是不是很爱下馆子?我见过你几次,都是在饭馆遇到的。”
话一问出口,连李慎这么木楞的人都反应过来了,这算哪门子问题?
林绿果真忙解释道:
“不是...”
李慎急急出口:
“没没没,我是胡说八道的,其实我在很多地方见过你,只是没跟你打招呼,因为路上同学太多,我们隔了很远。”
林绿歪头问:
“是吗?”
李慎脱口而出:
“不是...”
心里惊讶,为什么自己回答“不是”,脑细胞死了一堆,才再瞬间补上后面一句:
“其实我不跟你打招呼,是因为我不跟所有女孩子打招呼,我没有跟女孩子做朋友的天分,总是会不小心惹她们生气。”
究极大实话,李慎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但用一句肺腑之言,去掩盖谎言,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人方式。
林绿笑着说:
“是吗?但你跟周姐姐是朋友呢,怎么会没有天分,周姐姐从来都不跟男生聊天,却愿意跟你在一起等车,是不是还拉你进跆拳道社了?”
“是啊,她真是个好人,我正缺学分呢,加入跆拳道社以后,我还一次活动都没参加过,有时候我也很愧疚。”
“肯定不是为了跟我一起等车,如果她没事的话,要陪你一起回学校吧?”
李慎忽然很好奇,周忆丹究竟去做什么去了。
林绿说:
“哪有,如果是别的男生,我们肯定会...”
她用小手拍拍绿色发卡,不继续说下去了。
“多谢你啦,陪我回来。”
“怎么会用说谢谢,那儿就只有这辆车才能回学校,两个人一起,总比孤单一个人强些。”
林绿重复道:
“两个人一起,总比孤单一个人强些...”
“周姐姐也这么说,但她还是选择一个人跑来跑去。”
李慎脑海中浮现周忆丹的妩媚姿态,要是光凭这个画面,没人能猜到她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哎,是啊,她或许有很多烦恼吧。”
林绿应该不知道周忆丹是修仙者,后面的话就不便说下去。
“你跟周姐姐关系似乎很好,还在医院见过,是不是?”
“偶然遇见的,我那时候正在检查心脏问题。”
“希望你平安呀,健健康康的才好。”
“健康真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了,真的,我在医院里待过很久,受过很多折磨。”
李慎将右手袖子撩起,露出了手背手腕上五六个红点,还有许多颜色变深的针孔,就像是小时候不慎被铅笔扎进的黑印,可惜它们没有承载着铅笔印那些温馨的回忆。
这些伤口,在旁人那里,或许是“受过折磨”的证明,没准会被美化成经历苦痛后的勋章。
李慎不愿这样,所以就算四月开始变暖,却还穿着长袖黑色卫衣,遮盖不住手背上的针孔,遮住其他地方,也有点作用。
被人怜悯的滋味和受针扎的滋味相差无几。
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却愿意让林绿看看这些。
明明骇人的密集针孔可能会吓到这位害羞、胆怯、娇柔的小姑娘。
在内心深处,一种预感正像不可动摇的事实一般,伫立在那里:
林绿能体会到自己幽深的心思,她可以把扎入自己体内的针刺痛完完整整、毫不删改的体会到她的身体上去。
林绿默默地看着他的手臂,阳光自窗外打进来,阴影和光明交替行走。
过了一会,才帮忙将他的袖子卷下去,李慎也不阻止。
两人默契十足,就好像这是她的义务。
“所以你是个好人。”林绿没有头尾,这么说道。
李慎苦笑道:
“要是世界上所有好人,都要经受这种折磨,恐怕愿意当好人的就不多了。”
“嗯...”
林绿将打包盒子放到李慎腿上,说:
“这个给你吃吧,多吃一些,对恢复很有帮助的。”
李慎摸不着头脑,想拒绝,可又觉得应该接受,把打包盒子放进了包里。
“谢谢,下次也请你吃东西。”
“那倒挺好,不过...还是叫上周姐姐或者楼妹妹吧,我们两个人吃的话,就很像...”
林绿又变回了娇滴滴小姑娘,刚才的感觉不见了。
李慎没想到她还记得楼灵韵。
“楼妹妹吗,她跟我有交换联系方式,只是她好像很忙的样子,回消息超级慢,但也有在聊。”
李慎一愣,楼妹妹啊楼妹妹,你怎么回事,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对啊,她很忙的,要准备两个月的高考,每天从早到晚都趴在桌子上,可努力了,说来惭愧,我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没那么用功学过。”
“那你也很厉害,祈井大学很难考的吧?”
“不是我厉害,而是你没有见过她努力的样子,许多人说努力,都只是短暂的间断性的,而她一直就坐在那里自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认真。”
“哪天一定要去见见,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知道是知道,但我得去问问她,能不能带你去,毕竟要考试了,可能她要闭关什么的。”
林绿笑着说:
“没关系,这件事不急,我只是想要谢谢她。”
林绿用手抚摸自己头发,自上而下,顺顺滑滑,说:
“我听她的建议,把头发又剪短了一些。”
李慎早看出来,就是没机会说,而且也没想到真是那天火锅饭局,楼妹妹随口说的话促使她剪的。
“很可爱。”李慎真诚说道。
林绿脸又一红,手从发梢挪开,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我们还不太熟悉。”
李慎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但谁能拒接漂亮姑娘的绵言细语。
可没想到问题一直没有出现。
她仿佛没有见到李慎点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整个人随着车辆上下抖动。
“呼”的一声,斟酌良久,终于问道:
“从见面开始,你一直在跟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