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认为,如今的汉家,应该继续积攒力量。”
“但与此同时,朕也还是认为:距离我汉家提兵北上,将匈奴强盗驱离长城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就算朕做不到,到了朕的下一代,也一定能做到!”
“既然是这样,那朕,应不应该为了下一代,而做下一些准备呢?”
“应不应该为了下一代,把讨伐匈奴时的‘后顾之忧’处理掉,好让下一代,能专心讨伐匈奴人;”
“而不用为其他的事,感到忧虑呢?”
说到这里,天子启终是图穷匕见,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而对此,申屠嘉,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陛下,不用再多说了;”
“臣既然会来到这里,亲自面见陛下,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便见申屠嘉深吸一口气,又深深看了看一旁的晁错,才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
而后,申屠嘉又深深凝望向眼前,也同样看向自己的天子启目光深处。
“臣,最后再问陛下一次;”
“——陛下,是不是非要通过《削藩策》,来解决宗亲诸侯的问题?”
“是不是除了《削藩策》,除了逼反,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见申屠嘉这般架势,天子启自也不再装傻,将面色微微一沉,便也从御榻之上起身。
“这件事,朕已经考虑了很久,和丞相之间,也商讨了很多次。”
“为了说服丞相,朕和丞相之间,更是有过许多次争吵。”
“现在,匈奴人在我汉家的边境愈发猖狂,更是让朕愈发感到揪心。”
“——所以,就算是为了能早日铲除匈奴人,朕,也一定要推行《削藩策》,好早日扫除我汉家的内忧!”
“扫除内忧之后,如果朕还有精力,可以亲自处理匈奴人的事;”
“如果没有精力,朕也会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完成朕,以及历代先皇朝思暮想,却始终没能完成的神圣使命。”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经是带上了极致的平静。
就好似方才那番话,并不是天子启的志向,而是白纸黑字写在律法上的某一句条令。
见刘启这般反应,申屠嘉自也明白:在《削藩策》这件事情上,天子启,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不过好在:申屠嘉对此,也早就有所预料。
“既然是这样,那臣,就不再尝试劝说陛下,放弃《削藩策》了;”
“但臣不劝陛下放弃《削藩策》,并不意味着臣,不会指出《削藩策》可能带来的后果。”
“如果陛下愿意听,那臣就接着说。”
“如果陛下不愿意听,又或是表面上做出听取的模样,在心中却不以为意,那臣这就回故安侯府;”
“——过去这段时日,臣顶着丞相的职务,却在家中闭门歇养。”
“这样的日子,臣,过的很舒心。”
“想必陛下,也过得很舒心······”
听闻此言,天子启稍一思虑,随即便莞尔一笑。
“对于丞相,朕,是非常了解的;”
“朕知道,那样的日子,丞相绝对不会感到很‘舒心’?”
略带玩味的一句调侃,却并没有引来申屠嘉的讪笑,只仍是一副满带着严肃的目光,直勾勾看向身前的天子启;
见此,天子启也只得将身形一正,面容之上,也终是带上了往日里,那时刻挂在脸上的端庄。
“《削藩策》,朕是一定要推行的;”
“既然要推行,那朕就必须知道,《削藩策》推行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今天,在这宣室殿,朕无比的希望丞相能指出《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
“——但朕要的,不单是后果;”
“朕也不需要丞相像过去那样,以《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来劝朕放弃《削藩策》;”
“而是需要丞相在指出后果之后,为朕,给出正确的解决方案。”
闻言,饶是对天子启的坚决有所预料,申屠嘉也还是没能忍住,下意识朝一旁的晁错看了一眼。
又暗自思虑片刻,申屠嘉也终还是躬下身,对天子启再一拜。
“臣,需要一份地图;”
“——军用地图。”
·
片刻之后,天子启、申屠嘉、晁错君臣三人,便已经来到了宣室殿侧殿;
而在这处侧殿之内,此刻却已是有一张宽数丈,长十数丈的巨大地图,被平铺在了地上。
君臣三人联袂走入殿内,天子启又对申屠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见申屠嘉拱手一回礼,随即踩在了地图上。
大致查看了一番,确定这份地图的比例正确,申屠嘉才起身,向一旁的郎官要来一支笔;
拿上笔,又趴在地图上这里画一笔、那里划一圈······
足足忙活了有十多分钟,申屠嘉才扶着老腰,由天子启亲自搀扶着,从地图上起身。
但在起身之后,申屠嘉却并没有走开,而是第一时间伸出脚,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圆圈踩了踩。
而在看到圆圈中央的那两个字时,天子启的面容之上,竟悄然涌上一抹骇然之色······
“武······”
“——武关?”
天子启一声惊呼,一旁的晁错也立时变色,赶忙走上前;
待看见申屠嘉脚下那个圆圈内,正赫然写着‘武关’二字时,晁错也不由顿时愣在原地,身体也不由剧烈颤抖起来······
“没错!”
“武关!”
“——《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当中,最糟糕的一个,就是武关失守!”
却见申屠嘉满是笃定的道出一语,才费力的转过身,来到地图边沿的座位上,极为缓慢的跪坐下来;
而在申屠嘉走开之后,却又换做天子启,蹲在了那圈有‘武关’二字的圆圈前。
“陛下应该知道,当年的太祖高皇帝,是如何‘先入关中’的。”
“——在当时,项羽率义军主力攻打函谷,却始终没能突破;”
“太祖高皇帝则绕道武关,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到了关中,并一路坦途的来到了咸阳。”
“而现如今,我汉家的关中,和几十年前,三世子婴掌控下的关中,并没有什么两样。”
“东边,还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南边,也还是看似险要,实则,几同虚设的武关······”
说话得功夫,申屠嘉也是有些气喘吁吁,便稍缓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晁错的《削藩策》,臣看过了;”
“可以说:为了阻止陛下推行《削藩策》,臣已经对《削藩策》了若指掌,甚至到了比晁错,都还要更熟悉《削藩策》的地步。”
“而在《削藩策》逼反关东诸侯之后,可能引发的后果当中,最有可能发生,同时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便是这个。”
“——叛军,很有可能会让主力西进攻打函谷;”
“与此同时,又会派出一路偏军,像当年的太祖高皇帝那样,绕道武关!”
“而到了那时,朝堂的所有部队,都必然是在函谷关外,抵挡叛军主力。”
“对于从武关进入关中的叛军偏军,陛下能做的,恐怕并不会比百十年前,开城献降的三世子婴多多少······”
道出这个令天子启、内史晁错都瞠目结舌的结论,便见申屠嘉深吸一口气,又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这,才是臣阻止陛下推行《削藩策》,组织陛下逼反关东宗亲诸侯原因。”
“——并不是臣和晁错,真的有什么仇怨,又或是臣不明白,关东宗亲诸侯对陛下带来的威胁;”
“而是臣,实在不敢辜负太祖高皇帝的知遇之恩、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信重,让陛下,沦落到三世子婴那样,只能身着丧衣、用嘴含着玉石、双手捧着图册;”
“率领朝中公卿百官,在长安城外跪作一地,对叛军献降的悲惨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