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下起了雨，大街小巷立时变得朦朦胧胧。</p>
蜀地气候湿润多雨水，这回没起风，雨也淅淅沥沥，却让益州城多了几分婉约的气氛。</p>
苏宸站在内院的屋檐下看雨，他也感受到凉气袭人，阴沉的天总归让人心情不太愉悦。</p>
蹬蹬蹬——</p>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p>
裴旻带着一个儒士进了内院。</p>
“王爷。”</p>
苏宸转身，深邃目光极为寡淡：“直接说。”</p>
儒士清了清嗓子，禀报道：“李义珣准备撤离剑门关了。”</p>
“具体时间。”苏宸盯着他。</p>
“李义珣的小舅子转告毕长史，称七天后。”儒士低声道。</p>
苏宸“嗯”了一声，负手踱步几秒，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益州就靠毕长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不愉快的事情。”</p>
此话，让儒士头皮有些发寒。</p>
虽然面前的苏玉城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风采，不似凡间人。</p>
但人的名树的影。</p>
唯有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威压和心悸。</p>
儒士清了清喉咙，郑重无比道：“请王爷放心！”</p>
“很好。”苏宸满意颔首，还不忘给一点甜头：“看到朝廷公文了么？李逸飞协助我平叛，被陛下封为黜置副使。”</p>
“只要毕长史为朝廷立功，我举荐他进中枢任九卿之一。”</p>
闻言，儒士内心不禁涌出佩服的情绪。</p>
朝廷这道圣旨闹得沸沸扬扬，益州也议论纷纷。</p>
几乎所有人都在感叹，昌黎王心机着实恐怖！</p>
这世上最厉害的策略不是什么阴谋，狡诈诡计，而是阳谋。</p>
如果明知道对方使用计谋并且还预见了最终结果，那会有人中计吗？</p>
听上去可能会觉得，不会有人那么傻，知计还中计。</p>
但是偏偏有这种可能性，这就是阳谋！</p>
对于李逸飞而言，正统性，合法性实在太重要了！</p>
为了这个名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p>
昌黎王掐住这个软肋，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实在是高明。</p>
益州文人如今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成了——</p>
武则天孙子跟萧淑妃孙子，将在蜀中上演决斗！</p>
“嗯？”苏宸的低喝声打断了儒士的思绪。</p>
儒士回过神作揖，“卑职代毕长史感谢王爷隆恩。”</p>
苏宸凝视着他：“一着错，满盘空，所以行事必须慎重。”</p>
说完摆摆手。</p>
儒士识趣告退。</p>
等他走后，苏宸召来吴茂。</p>
“你是益州的负责人，监察院诸多事宜都交给你了。”</p>
“继续控制慧善，从他那里能察觉寺庙的一举一动，绝不能大意，这些膀大腰圆的僧兵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p>
苏宸神情严肃的叮嘱。</p>
“卑职遵命。”曹茂实重重点头，将其记牢在心里。</p>
…………</p>
剑门关外。</p>
军营里。</p>
原本耸拉着脑袋的雪狼，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窜过来龇牙咧嘴：嗷呜——</p>
苏宸抚摸它的脑袋，笑着道：“得，又肥了几斤，真要变成哈士奇了。”</p>
说完目光看向军营外的李楷固，“进来吧。”</p>
李楷固抱拳领命。</p>
“汇报一下大军情况。”苏宸斟一杯茶递给他，直切正题。</p>
李楷固接过，神情严峻道：</p>
“禀王爷，情况不太好，将卒们多日无所事事，战意低落，军营弥漫着思家的消沉情绪。”</p>
苏宸点点头，这种现象很正常。</p>
毕竟打仗就是为了赏赐，既然没有战争还不如回家做农活。</p>
“马上就能大干一场了。”他语气平静。</p>
李楷固双眼一亮，神情隐有兴奋，转而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李逸飞派遣了两个人过来，已经等候了三天。”</p>
“你怎么回复他们的？”苏宸问。</p>
李楷固：“卑职称王爷在筹备军事部署，没时间接见。”</p>
“很好。”张易之点点头，温声道：“现在让他们过来。”</p>
李楷固领命而去。</p>
半刻钟后，两个男子联袂而来，恭首施礼：</p>
“宇文靳，庾介参见昌黎王。”</p>
两人用余光打量着上首的俊美男子，终于露面了。</p>
再不露面，他们都会怀疑苏玉城不在剑门关。</p>
苏宸审视着那个高鼻梁，皮肤白皙的男子，似笑非笑道：“堂堂宇文家后裔，竟给李氏做走犬，挺可悲的。”</p>
宇文家可是关陇世家集团的奠定者，主要活跃于南北朝时期，先祖源出南匈奴，后融入鲜卑族。</p>
在隋朝末期渐渐没落，唐初在权力倾轧中败下阵来。</p>
这句不加掩饰的讥讽，让宇文靳面色臊热，心中竭力控制怒火，瓮声瓮气道：“王爷，何来的走狗？咱们都是给朝廷办事的。”</p>
他特意强调朝廷，也是强调现如今的清白身份。</p>
苏宸不置可否，转而轻描淡写的说：“你们不够格，让李逸飞亲自过来跟我谈。”</p>
嚯！</p>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p>
庾介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尖声道：“绝不可能！”</p>
哪有人会傻到直接前来送死的？</p>
你苏玉城是什么人，天下谁人不清楚？</p>
冷漠无情，嗜杀成性！</p>
他们两个得知要奔赴剑门关做使者，都吓得累夜难眠。</p>
“昌黎王，这个无理的要求，我们断然无法答应！”</p>
宇文靳表情僵硬，声音也带着愤怒。</p>
苏宸眯了眯眼，语调深沉的说道：“此言大谬，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p>
话音落下，两人感觉到一股彻骨寒意，没来由包裹在他们心中。</p>
凭什么命令？</p>
语气还这般理所当然？</p>
关键是，此獠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澄澈，坦荡得令怀疑他图谋不轨的人都觉得惭愧。</p>
苏宸负手踱步，眼神无波无澜的阐述：“我是黜置使，他是副使，作为一把手传召新任二把手谈话，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p>
“再者说，既然协助我平叛，他有权知道军事部署，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能放心让你们转告么？”</p>
“所以于情于理，他必须来。”</p>
话落，宇文靳和庾介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p>
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点！</p>
两人额头已经不由自主冒出涔涔冷汗。</p>
此獠给世人的形象都是，行事肆意妄为，不将礼法道德放在眼里。</p>
可这时候偏偏拿出官场规矩来压人，并且做到有理有据。</p>
苏玉城这个人。</p>
实在是恐怖如斯！</p>
这一刻。</p>
他们想到了李逸飞，在内心不由感到阵阵悲哀。</p>
如此缜密的心机，又强势霸道的性格，他们拥护的李逸飞真的能跟此獠相斗么？</p>
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p>
苏宸目光冷视二人，寒声道：</p>
“我这个人一向缺乏耐心，限五天时间，李逸飞必须前来叙职！如果没来……”</p>
他顿了顿，眼神就变得耐人寻味，“那我会呈告陛下，黜置副使玩忽职守，甚至有可能私通反贼李义珣。”</p>
嚯！</p>
两人头皮发麻。</p>
如果真上报朝廷，再通告天下，那李逸飞将沦为笑柄！</p>
不仅职位没了，怀王爵位更是镜中花水中月。</p>
而且还将受到极致的耻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