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宸摆手止住他的话，“不必说了，变革总会经历冲突流血的阶段。”</p>
张易之嗯了一声，接着道：“但还是没有寺庙愿意交税。”</p>
苏宸俊美的脸庞有些阴沉，“动了蛋糕，遭到既得利益者反扑，我倒要看看他们扑得有多猛。”</p>
这时，一个百户敲门而入，恭声道：“两位院长，殿下、狄相、李相求见。”</p>
张易之沉默片刻，冷冰冰道：“不见。”</p>
“咳！”</p>
门外传来清亮的咳嗽声，太平公主率先入内，其余两人紧随其后。</p>
张易之和苏宸镇定自若的坐着，也没打招呼，更没施礼。</p>
“玉城！”</p>
狄仁杰率先开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收手吧，此举有伤天和。”</p>
一直冷眼旁观的朝臣终于按耐不住。</p>
陛下崇佛，导致神都城和尚太多太多了。</p>
可现在走在大街上，血腥味又太……重了。</p>
“怎么？狄公要做救世主？”张易之反问。</p>
李昭德皱眉，插嘴道：“你应该用更温和的手段！”</p>
如果狄仁杰代表文武百官，那他就代表世家豪强。</p>
本来立场都是儒派，如果能让佛教受挫，他们乐见其成。</p>
可仅仅一天，面对惨不忍睹的一幕，任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p>
内心最深处却是恐惧，恐惧苏宸的残忍，他们突然不希望佛教纳税。</p>
如果今天佛教僧人在跪倒在屠刀下，有朝一日，世家官员会不会也要纳税？</p>
苏宸瞥了他一眼，冷冰冰道：“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p>
“就是杀人么？”李昭德勃然大怒。</p>
苏宸双手撑在桌沿，慢慢站起身，陡然露出邪气盎然的笑脸，“不错，就是杀人，除非李相有更好的办法。”</p>
气氛陷入沉寂。</p>
李昭德张了张嘴，旋即儒雅的脸庞铁青一片。</p>
张易之身子前倾，盯着他的双眸，肃声道：“说我们恶毒残忍也好，没有人性也罢，但我二人无愧于天下百姓，就算后世史书将我们列为奸臣传首位，也无法抹除我们的功绩！”</p>
低沉暗哑的嗓音，仿佛蕴藏着磅礴的自信，以及势不可挡的意志力。</p>
狄仁杰垂首不语。</p>
什么功绩？</p>
自然是让和尚交税服徭役。</p>
这一举措，甚至不利于陛下统治，文武百官也得不到利处，更与门阀望族无关。</p>
唯一受益的只是天下百姓。</p>
上千万贯的税收用于民生建设。</p>
将百姓从精神世界解救出来，还遏制住寺庙土地兼并。</p>
最重要的，由于和尚不事生产还能过得逍遥快活，民间渐渐滋生出懒惰，越来越多的人想阪依佛门。</p>
而交税服徭役，能将这种懒惰扼杀，不给它发展的土壤。</p>
种种功绩，后世记录史书的笔杆子根本无法抹除！</p>
“行了。”苏宸重新坐下，情绪恢复平静，指了指那道门：“此事不劳二位宰相操心，请回吧。”</p>
“哼！”李昭德冷哼一声，甩袖离去。</p>
狄仁杰略默，叹了口气，劝诫道：“切记收敛锋芒，老夫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尽管僧人有诸多不是，但他们都是大周子民。”</p>
说完转身而走。</p>
苏宸望了眼他的背影，淡声开口：“狄公，心软是做不成事的。”</p>
狄仁杰停住脚步，滞了几息后，疾步离开。</p>
“你呢，殿下？”</p>
张易之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平公主。</p>
太平公主一袭浅紫色长裙，胸线上青色刺绣的束带飘垂而下，头戴了精致的鬓唇，显得清雅美艳。</p>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宸，眸子明净清澈，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谭。</p>
“我先走了。”张易之识趣告退。</p>
“殿下也想劝我？”苏宸上下审视着她。</p>
太平公主抿了抿红唇，在斟酌措辞，随后轻轻的声音气吐如兰地飘来：“你是不是看本宫讨厌佛教，所以才有此举动，不需要这样的。”</p>
苏宸：“？？？”</p>
为了你……特么的，你究竟在脑补什么？</p>
“你认真的？”苏宸紧紧盯着她。</p>
太平公主玉颊有些酡红，薄嗔了他一眼，软语道：“这显而易见，冲冠一怒为红颜嘛。”</p>
苏宸漆黑的眼眸弥漫开无尽的笑意，突然出奇的平静下来，“殿下，我整个人没有压力，不必刻意逗我笑。”</p>
太平公主表情瞬间恢复正常，瞪眼道：“下午在端门决定成败，本宫怕你精神紧绷。”</p>
苏宸笑了笑，成熟女人就是体贴，懂得疼人。</p>
见他情绪真的稳定，太平公主便切入正题：“哦对了，道家为了感激你，十家正统道观商议了一个晚上，给你拟定一个道号。”</p>
“呵呵……”苏宸眯了眯眼。</p>
太平从香囊里拿出一张符箓，照着上面念道：“苏玉城，乃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p>
听完拗口的道号，苏宸敲了敲桌沿：“这倒是至高无上的美誉，殿下去转告他们，我会奉上赠礼。”</p>
“什么赠礼？”太平公主好奇。</p>
苏宸面无表情：“交税。”</p>
太平公主一下子就跳脚了，咬牙切齿说：“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道家何曾得罪过你？”</p>
苏宸直视着她：“政策要一视同仁，不过如今道家势力衰弱，考虑到这种情况，税赋减半。”</p>
“倘若不交呢？”太平公主鼓胀胀的胸膛剧烈起伏，以尖锐的语调逼问。</p>
苏宸缓缓起身，在屋内踱步，跟她擦肩时，低声道：“放心，今天过后，他们不敢不交。”</p>
盯着那双透着无尽狷狂的眼睛，太平公主气炸了！</p>
苏宸冷声道：“殿下，想争储靠自身实力，而不是将宗教卷起漩涡。”</p>
被他说破意图，太平公主有些难堪，“可母皇呢？”</p>
“陛下登基的难度是泰山，她利用各种手段爬上山腰，借助佛教才能登顶。”</p>
“她开创历史先河，你的难度只是一座小山丘，只要自身够努力，踏上去就能看山顶处的风景。”</p>
苏宸冷淡地说道。</p>
小山丘？</p>
太平公主错愕片刻。</p>
“今晚就让你知道是不是小山丘。”</p>
含羞带怒说完这句话，又踹出一脚，她才摆腰离开。</p>
苏宸摸了摸鼻尖，嗅着那股残留的幽香，心情变得愉悦起来。</p>
他走回座位，背靠着椅子，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不一会竟睡着了。</p>
期间有人想汇报状况，见他睡着了，皆不敢打扰。</p>
……</p>
申时。</p>
雪后的暖阳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落在桌上。</p>
苏宸悠悠醒来，他看了眼漏刻，走到窗户前掀开窗帘。</p>
从端门处传来清晰的诵经声，苏宸知道，那应该是几万个和尚汇聚在一起的声音。</p>
死谏？</p>
奋命一搏？</p>
“不管怎样，我绝不会退。”</p>
苏宸自言自语，神色逐渐变得阴冷，跟暖阳似乎格格不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