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赵州城。</p>
突厥军帐。</p>
气氛有些凝重。</p>
尽管九战九胜，歼灭敌方两万兵马，突厥众将军非但没有兴奋，反倒感觉狂躁。</p>
就像一座庞大的山峰压在胸口，透不过气，精神都有些错乱。</p>
诡异！</p>
敌方主帅太诡异了！</p>
不惜代价也要横推到赵州城，城外驻守着足足二十七万兵马！</p>
究竟想干什么？</p>
阿史那默啜来回踱步，最终慢慢坐在了一张椅子上。</p>
“咚”一声，忽一拳砸在了桌上，恨恨一声：“分析一下吧。”</p>
众将领脸庞都被阴霾笼罩着，皆把目光投向幕僚。</p>
“苏玉城的意图呼之欲出，毕其功于一役。”</p>
阿波达干元珍神色平静地给与答复。</p>
嚯！</p>
众人皆骇然。</p>
尽管早有猜测，可听到军师这般笃定的回答，他们依旧觉得难以置信。</p>
这人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p>
阿波达干元珍略默，起身走向挂在墙上的舆图，肃声道：</p>
“据斥候以命换来的消息，南城一百里外驻守着大周九万兵马，西城九万，东城九万，唯独北城。”</p>
“围三放一，让我们从北城撤离。”</p>
阙特勤阴沉着脸，挥臂喝道：“那咱们据城而守！”</p>
右设阿史那摩根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跟头乌龟一样缩在赵州，咱们能得到什么利益？”</p>
“儿郎本就不擅长守城，再加上部落之间经常内斗，时间一久，士气全无，别说击溃周军，恐怕会惨败。”</p>
“不错。”阿波达干元珍轻轻颔首，目光转向默啜，“可汗，必须撤离赵州。”</p>
默啜快步走到舆图前，沉吟片刻，略有疑惑问道：“依军师的意思，咱们撤离后，大周就会追击，与我们野战？”</p>
此话一出，军帐内静作一片。</p>
野战？</p>
中原跟草原铁蹄野战，苏玉城在想什么？</p>
阿波达干元珍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道：“这是一个阳谋，苏玉城抛出了我们无法拒绝的诱惑。”</p>
“山林平原于草原铁蹄而言，如鱼得水，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我们占有绝对优势，岂能错失机会？除非可汗不想割据河北。”</p>
“本可汗不会半途而废！”默啜冷哼一声，森寒的目光扫视众人：</p>
“难道你们不想要这片富饶的土地？”</p>
一众突厥将领面色狰狞，嘶声道：</p>
“想！”</p>
他们艳羡中原生活，不想再逐水草而居，因寒冷迁徙各地，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p>
默啜满意点头，旋即冷笑一声：“可苏玉城不是蠢货。”</p>
经过几场战役，在他心里，苏宸就是一个枭雄人物。</p>
心机颇深，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p>
阿波达干元珍皱眉道：“所以苏玉城有凭仗，他坚信自己能赢，也坚信我们会陪他豪赌。”</p>
略顿，用怪异的口气说道：“双方以三十万士卒为筹码。”</p>
尽管表现得镇定自若，但阿波达干元珍内心颇受震动。</p>
苏玉城，中原亘古难见的铁腕人物。</p>
不给自己留后路，将强势演绎到极致！</p>
默啜踱步到炭火前，慢慢蹲下，凝视着熊熊火焰。</p>
他自幼就是草原的天之骄子，年轻倨傲，一把射日弓，一柄狼头刀，敢于向草原所有悍兵单挑挑衅，也戴上了至高无上的勇士光环。</p>
现如今他还只有四十出头，就成为了草原可汗！</p>
其中固然有血统亲缘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能力。</p>
否则，敬重勇士的突厥人也不会服他。</p>
勇而无畏者，谓之勇士。</p>
从生下来到今天，默啜也确实不知畏惧为何物。</p>
一往无前，无所畏惧！</p>
默啜浑身气势陡然凌厉，他眯了眯眼，厉声道：“苏宸，既然喜欢赌，那就陪你赌，这将是你人生最后的一场赌博。”</p>
“本可汗会亲手剁掉你，一刀刀割掉你的肉放在圣山祭祀！”</p>
大帐内噤若寒蝉。</p>
众将领互视一眼，眼底也涌起磅礴战意。</p>
勇猛根植于草原儿郎的骨髓里，面对敌人的挑衅，这次绝不会退！</p>
这可能是几百年来，最壮阔恢宏的战役。</p>
但最后胜利者，一定是伟大的突厥儿郎！</p>
默啜走到主座，双手撑着桌沿，下一道道命令：“草原才是我们突厥的主战场，我们以逸待劳，就在这雁门关外等他们来。”</p>
“那里将是大周二十七万兵马的埋骨之地！”</p>
“传本可汗命令，所有部落兵马开始集结，火速撤离赵州城！”</p>
“阙特勤，你派出最精锐的突厥马探，密切监视周军的动向，要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p>
“是！”</p>
众将领高声应诺。</p>
“对了可汗。”一直旁听的阎知微插话道：“不如劫掠赵州城老弱病残，使其做人肉盾牌，到时候可以帮咱们抵抗几波攻势。”</p>
众将领似有些意动。</p>
阿波达干元珍给他们泼冷水，“以苏宸冷血无情的心性，会生出恻隐之心么？”</p>
“那些百姓就是累赘，不必带走！”</p>
阙特勤咬牙怒道：“他娘的苏玉城杀俘虏，咱们杀百姓！”</p>
默啜点头，轻描淡写的说：“能杀多少杀多少，别造成混乱，影响咱们撤离时间。”</p>
“遵命！”</p>
默啜目光幽森，冷冷道：</p>
“诸位，他苏宸输不起，我们同样输不起，此战一定要谨慎再谨慎。”</p>
“可汗放心！”</p>
众将领大声叫嚣。</p>
……</p>
三天后。</p>
周军兵不血刃，进驻赵州城。</p>
赵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到处尸横累累，鲜血已将数十里的街道，统统都染成了血腥的赤色。</p>
粮仓早被焚烧，整座大城连一粒粮食都没有。</p>
城中还有浓郁的烧焦味和血腥味，四下里七零八落地横着许多尸体，周军正默默地抬尸体，收拾战场。</p>
大军目光所及都是侥幸活着，南下而去的流民。</p>
有富裕一些的，赶着牛车前行。</p>
也有推着独轮车带着婆娘孩子的壮汉，也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追上队伍怕被落下的老人家，还有哭哭啼啼喊饿的孩子！</p>
有人衣不蔽体，有人蓬头垢面，可无一例外，各个满面沧桑，脸色灰黄。</p>
他们看到朝廷纛旗，眼底竟充满了仇恨和怨毒。</p>
就算接过大军赠送的粮食，也没有说声道谢。</p>
家乡满目疮痍，蛮子都跑了，朝廷兵马再过来有什么用？</p>
……</p>
刺史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