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山有多高。</p>
也不知山上有多冷。</p>
更不知山路有多么崎岖。</p>
如尘如今只剩一个念头，山上没有人，没有渡鸦，什么都没有。</p>
那是一处常人无法踏足的……绝地。</p>
如尘摸摸头。</p>
绝地？</p>
绝地就对了。</p>
此刻如尘的思路很单纯。</p>
既然绝地是常人进不去的地方。</p>
那么夜未央也进不来。</p>
渡鸦更飞不上去。</p>
“这就对咯！”</p>
如尘咧嘴一笑，身前绑着行囊，身后背着郑修与画卷，朝着天阴山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去。</p>
他每走一步，沉重的负担将他膝盖压弯，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如尘却仍面露微笑，很快挺直膝盖，跨出下一步。</p>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p>
月色淡薄，水雾升起。</p>
如尘背着郑修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臃肿。</p>
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勇于赴死的孤勇者。</p>
却又像是一位……苦行僧。</p>
如尘花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到山脚。</p>
也许是曾有古人尝试过爬这座天阴山，很快如尘发现了一条弯曲向上的陡峭小路。</p>
其实这条小路称不上是路，一眼望去全是尖锐的石子，只能说与其他光滑的岩壁相比，这条路……能走。</p>
如尘掂了掂背上的“重物”，确定绑紧了，便头也不回向上走。</p>
一边走如尘一边变着脸色自言自语。</p>
“傻子！”</p>
“这秃子定是脑子没长全，好端端的活路不走偏要去寻死！”</p>
“你还骂！”</p>
“我骂你了我？”</p>
“他是秃子我们就不是？”</p>
“有道理！”</p>
“闭嘴闭嘴闭嘴！”</p>
如尘不知怎的，开始能听见心魔的对话。</p>
但他只觉聒噪。</p>
没多久下起了雪，若有人从远处看，便能看见一大坨“雪块”在一点点地往天阴山上挪动。</p>
第三天。</p>
如尘仍在向上爬。</p>
他固执地认为这里既然他还能爬上来，说明此地不够绝。</p>
不够绝，那么夜未央的人就能追上来。</p>
到第四天夜里。</p>
弯曲小道已然消失，古人似乎只能爬到这里。</p>
如尘回头向下望去，顿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冻得肺疼，眉毛上沾着的冰渣子成块成块地往身上掉。</p>
向下望去，被猛男与养鸦人毁去的镜塘镇，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轮廓。</p>
在巴掌大小的镜塘镇中，隐隐有明亮的小点在闪烁，那是火光。</p>
火光一闪一闪地在“巴掌”里移动，来来回回，似在寻找着什么。</p>
“嘿！”如尘见状顿时乐了，干裂的嘴唇崩开，滚烫的热血刚从唇裂中沁出眨眼就被冻成红色的冰渣，如尘却浑然不觉疼痛，笑道：“傻子，找不着了吧？”</p>
第六夜。</p>
如尘用事先备在包袱中的麻绳将自己绑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p>
直到一大块雪从高处掉下砸他脸上，将他冻醒。醒后如尘吓得脸色胡乱地变，左脸像男右脸像女：“小僧咋睡着了呢！好险好险！郑大哥呢！还在还在……”</p>
郑修仍安静地伏在如尘背后，在布条的固定下稳稳地睡着。</p>
神情恬静得像是熟睡的婴儿。</p>
“二娘……”</p>
熟睡的郑修忽然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呢喃。</p>
“五十六次。”</p>
如尘对此不觉意外，数了一个数儿后，笑着点点头，胡乱啃了两口冻得绑儿硬的干粮，继续向上走。</p>
他每走一步，脚便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p>
将脚拔出来，踩一步，再拔出来，再踩一步。</p>
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暗红色的脚印。</p>
……</p>
郑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p>
梦里他还是一个孩子。</p>
郑浩然披上战甲毅然出征，满城“郑”氏军旗飘扬，百姓十里相送。</p>
他和二娘抱着一块痛哭。</p>
过了一会梦境变了。</p>
他梦见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草原上鸟语花香。</p>
一个人骑着马疾驰而来，是英姿飒爽的凤北。</p>
凤北笑吟吟地向他伸出手，掌心间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p>
郑修一看见那死字有点不情愿。</p>
凤北脸色一变，阴森森地：“怎了？不乐意？”</p>
“我愿意！”</p>
郑修小心翼翼地握住凤北的手。</p>
凤北神情惊愕：“你不是他！”</p>
下一秒郑修死了，眼前黑屏，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死”字。</p>
“凤北！”</p>
郑修吓得睁开眼睛。</p>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p>
郑修浑身疲软，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咕咕”声。</p>
“大哥？”</p>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p>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沙漠中渴了十天半月没喝水时发出的声音。</p>
“画呢！”</p>
刚醒过来的郑修一个激灵，陌生的环境令他心生警惕。</p>
抬手时，郑修发现画卷正好好地抓在手里，顿时松了一口气。</p>
“和尚？”</p>
郑修这时才循声望去，发现一位头上留有板寸短发、衣衫褴褛的干瘦青年正在不远处，点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摆着一个简陋的陶锅，锅盖上破了一片，无法盖严实。锅里不知煮着什么，闻起来特别香，令饥肠辘辘的郑修食欲大动，沸腾的热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外头偶尔刮起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动听。</p>
“你头发怎么就长出来了？”</p>
这是郑修睁开眼后说出的第三句话。</p>
“呃……小僧未带剃刀，只能如此了。不怕，晚点回去刮了便是。”脸上脏兮兮的如尘洒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眼睛里泛着泪花，看着醒来的郑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好一会，才慌忙间想起锅里煮着肉羹，连忙朝郑修招手：“大哥你总算是醒了，快来吃蛇羹！这可是小僧辛辛苦苦跑出去挖出来的叻！”</p>
郑修抱着画向前挪了挪，他觉得此刻身体虚弱得厉害，他趔趄地站了起来，很快又坐了下去。挪到陶锅面前，如尘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脏碗，快速掀开滚烫的锅盖，烫得他直往指头上吹气，这笨手笨脚地折腾了好一会，才给郑修盛了一碗。</p>
“吸溜~”</p>
“吸溜~”</p>
两人不顾滚烫，仰头就喝，发出吸溜的声响。</p>
郑修与如尘喝汤的动作非常整齐，看样子都是饿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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