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他还不想当倚老卖老的老古董。</p>
“想必你就是麦克尼尔了。”没等麦克尼尔有所反应,宋以宁却主动向他走来。这位南庭都护府未来的掌舵人穿着一套一尘不染的白色军服,袖口位置绣着三圈金色环带,靠外侧点缀着三颗规格相同的五角星。后面那貌似随从的人倒是没有穿制服,只是紧张地关注着呆若木鸡的麦克尼尔。“请坐吧,欢迎来到南庭都护府。在这么多从布里塔尼亚帝国弃暗投明来到我南庭都护府的义士中,你不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也不是价值最大的那个,但绝对是最让我感兴趣的那个。”</p>
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身上都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药味。</p>
“王将军肯定有所夸大……我是说,我们当年在潘德拉贡做的事,更多地出于偶然、出于保住自己性命的需求而不是说从一开始就……”麦克尼尔感觉舌头在打卷,他并不在乎和大人物之间的会面,但惹怒一个总统和惹怒一个有实权的君主的后果是完全不同的。话说回来,某些总统在权力上和过去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来到你们这里,想重新开始。”</p>
麦克尼尔说话时,站在宋以宁身后的黑衣人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那目光让麦克尼尔心里有些慌张。他牢记罗根的告诫,不动声色地调节着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甚至随意些。等到时机合适了,他还要继续向宋以宁诉苦,把自己过去十年来受过的并不存在的委屈都诉说一番。</p>
只要想想他在某些平行世界的经历就足够了。</p>
两人谈了十几分钟,从麦克尼尔当年在潘德拉贡的往事谈到EU这些年的发展、谈到了十年前的罗德西亚叛乱,又把话题转移回了如今的第二次南洋战争和布里塔尼亚帝国种种倒行逆施的罪恶行径上(当然,美洲的布里塔尼亚人不见得会这么想)。在此期间麦克尼尔几次想要谈些轻松的话题,但笔直地坐得如同雕像一般的宋以宁反而让当了一辈子军人的麦克尼尔始终不能大摇大摆地放松下来。于是,他很快抓住宋以宁谈及帝国军轰炸南庭都护府沿海地区的机会,开始了新一轮的诉苦。</p>
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在很大程度上打动了宋以宁,年轻的南庭都护府世子把手杖放到一旁,身体前倾,也和麦克尼尔谈起了自己的家事。</p>
“今日的布国,比数十年前的EU更加癫狂。”宋以宁谈及伤心处,眼眶也湿润了,“我二位兄长皆惨遭毒手,时人更言家父之病也是布国间谍所为……”</p>
“那地方能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死鬼。身体和精神都健康的人,到了布里塔尼亚,只要还想活下去,就得变成疯子和病人。”麦克尼尔看到宋以宁的坐姿有所改变、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算准自己应该是安全了,而且宋以宁或许从一开始就对他没有敌意,“殿下,今天既然您愿意接见我,我还有个过分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布里塔尼亚帝国夺走了我十年的光阴,这笔账我一定要在战场上讨回来。您给我什么差事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去前线和帝国军作战就行。”</p>
宋以宁举起右手,刚要发话,冷不防身后作保镖打扮的黑衣人咳嗽了一声,从屋子另一侧折返回来,给两人端上了两杯茶。</p>
“……麦克尼尔先生,我虽为南庭都护府世子,行事须要依法。”宋以宁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录用军官之事,归军政司管辖。”</p>
“无妨,改日再说。”麦克尼尔瞪了后方那青年一眼,“……有志不在身份和地位。”</p>
正所谓世事难料,别说当年对南庭都护府事务不甚关心的麦克尼尔,就算是王双当时也不会预料到宋正成最小的儿子如今会成为南庭都护府的继承人。当年宋正成选定王双担任宋以宁的师傅,本意可能是要让宋以宁在南庭军凭着真才实学获得一席之地,从而巩固宋氏家族对南庭军的控制。谁知其两位兄长先后身亡,宋以宁就此成为了南庭都护府独一无二的继承人。</p>
但这意外之喜对于宋以宁本人而言却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数年前,将宋以宁视为未来的南庭军统帅的王双经过和宋正成等人商议后,先是把宋以宁送去沿海地区驻防部队参与重建工作,紧接着又派遣宋以宁北上参加朝廷组织的联合军演。借助这一行动为宋以宁争取到了名声后,王双又计划让宋以宁开始指挥旅级作战部队,从而逐步在南庭军将领中建立威望——事情就在这时候出了偏差,前两位世子身亡后,担心第三位世子再出现意外的南庭军众将一致要求赶紧把宋以宁调回安全岗位,于是这位本来要以指挥官的身份独当一面的南庭都护府世子只好前往军令司提前养老了。</p>
让一个以前把成为统兵将领作为人生目标的年轻人被迫开始转行研究政务和军事参谋工作,实在是难为他了。羡慕归羡慕,麦克尼尔其实也不觉得自己能胜任理事长之类的工作。</p>
以评价未来的领袖视角出发,宋以宁有些随和得过头了,他的身上全无所谓大人物的威严,正如王双一样。平易近人既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弱点,如今的麦克尼尔尚无法准确地判断未来的南庭都护府将在宋以宁手中走向何方,这不仅同王双的教导有关,也和南庭都护府错综复杂的内外局势密不可分。</p>
临走之前,认为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只和宋以宁说客套话的麦克尼尔又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把流亡到南庭都护府的布里塔尼亚人也征召进军队。他对宋以宁说,如今布里塔尼亚帝国试图通过征召名誉布里塔尼亚人来解决兵源问题,而想要粉碎名誉布里塔尼亚人的幻想就必须用布里塔尼亚人作为武器。纵使布里塔尼亚帝国的宣传可以欺骗名誉布里塔尼亚人一时,等到那些家伙发现越来越多的理论上应该对现状心满意足的布里塔尼亚人也加入到反抗布里塔尼亚帝国的战斗中时,想必他们会三思而后行的。</p>
宋以宁郑重其事地说自己会考虑麦克尼尔的建议,然后让卫兵把麦克尼尔送走了。他回到椅子旁,安静地喝完了剩下的茶,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p>
“殿下,您太冒险了。”从头到尾紧跟在宋以宁身后的青年终于开口了,“王总统仅凭一面之词便相信此人是昔日旧友,已是麻痹大意……”</p>
“赵副指挥,不必如此紧张。师傅以前和我说,EU使团衮衮诸公都知晓布国所作所为不容于天,然或是忍气吞声,或是只图蝇头小利,只有这位麦克尼尔数次仗义执言、怒斥布国王公贵族。”宋以宁把茶杯放好,起身和赵统往房间另一头走去,“以前朝廷抓信洋教的,就叫他们践踏圣像画,不敢踩的便是信徒。你等既然早知布国素有贵族宁死不做粗活,有信徒拼着一死也要称其皇帝与天主一般尊贵,自然也该明白,布国是断然没有本事培养出既要无比忠诚于布国又时时刻刻和布国为敌之人的。”</p>
“殿下,依着寻常的道理,确实如此。但臣以为布国之崛起并非遵循常理,而是用了——”</p>
“赵兄,你真的多虑了。你真的相信世上有夺天地造化之法能凭空创造意志?真的相信有人可以造出一模一样的人来?”宋以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站在门口,转过身直视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赵统,后者的身躯看起来格外瘦弱,“我二位兄长遇害时,你都在场,这不是你的责任。你若再以此自责,孤明日即禀明王上,教他把两次事故在场三百多锦衣卫大小文武职官员连你一并免了职,保你满意。”</p>
话说到这个地步,赵统也没法反驳了。他还不想落得被三百多名失业同行围殴致死的下场。恭恭敬敬地把宋以宁送走之后,他独自一人怅然若失地在宫殿建筑内允许他通行的地段散步,仍然为宋以宁的安全而担忧。</p>
连他也说不清接替死去的父亲进入锦衣卫服役的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过着那么没心没肺的日子、直到器重自己的两任世子都死在眼前才幡然醒悟。过去的爱好,如今成了逃避现实的手段。</p>
“翼阳,晚上来天驷基地,有要事。”</p>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