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水赶紧顺手拿过一个板凳对面坐了下来，安详的面孔翘首以盼，静静地等待着程江海的下文。</p>
身为医生的她，多多少少也会接触点心理医学方面的知识。弟弟这种精神抑郁的状态已经保持很久了，实在不是他这个年龄所该有的。长期的压抑很可能导致许多心理疾病的发生，甚至是精神分裂也不一定。</p>
每当看着这个从小天性好动的程江海，自从受到心灵最猛烈打击后，变得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其实程江水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绞痛。</p>
真的要把责任全部怪罪在当时年幼的程江海身上吗？</p>
屁大点的孩子，当时能懂什么啊！</p>
现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程江海不肯吐露心声，越不说就越不会说，那样会落入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当中，后果不堪设想。</p>
既然他能认可自己，主动开口说话了，程江水也就能放下心来，当然也要做好一个完美的倾听者。</p>
看着姐姐温柔带有鼓励的神色，程江海这才颤颤从书包里摸索出一张志愿表，递给了姐姐。</p>
程江水接过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呃，中考志愿摸底调查表，这是……”</p>
“已经发下来一个星期了，要家长签字的！”程江海耷拉着脑袋，面色带着苦闷。</p>
或许是猜到了弟弟愁苦的根源，程江水怜惜地看着他，柔声道：“我听爸说了，你是想上职业学校？”</p>
“嗯，我这么想着的，可爸不同意。”</p>
程江水伸手摸了摸程江海低垂的脑袋，带着一丝歉意说道：“姐姐最近有点忙，忽略了你了，本该早点跟你谈谈的。这事啊，姐也是不同意的，你该和江河一样，将来考大学的。”</p>
在程江水的内心里，她当然希望程江海能像程江河一样，考上大学，走出和自己不一样的道路。哪怕自己苦点累点，也要担起长女如母的职责把程江海给整出息了。至少这样可以也安慰自己内心，减少程江海因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而带来的罪孽感。</p>
程江海哭丧着一张脸，颤巍巍地说道：“姐，我自己能有多大本事我自个知道的，我是怕你们失望，所以尽所有的力气去学了，可怎么学都还是提不起的样子。考大学，对我来说真的不太现实。与其花钱读高中，不如我去职业学校，还能学到点技术，将来可以早点出来工作。”</p>
对于程江海的想法，程江水内心很是欣慰，但为了弟弟的前途考虑，还是坚持着本意，耐心地劝导着：“江海，我知道，你是想早点出去工作挣钱，帮着姐给妈治病。可是姐怎么能让你挑起这个担子呢？你还小着呢。妈的病有姐在、有爸在，还有你姐夫在，这些都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啊。”</p>
程江海眼眶有点红肿，不敢抬头去看姐姐的眼睛，垂着头喃喃地道：“姐，我是笨但我不傻啊。我知道你去偷偷地给人洗瓶子，我知道爸抽的烟都换成了自卷烟，我知道每个月姐夫的钱都交给你给妈买了药，我也知道哥在大学里去给人去当家教，自己挣学费，这些我都知道……”</p>
听着弟弟如泣如诉的话语，就连自己偷偷洗瓶子的事情他都知道，这不由地让程江水惊慌起来：“江海，你！”</p>
程江海颤颤地抬起头，眼泪已经从挂满了脸颊，嘶哑的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悲戚，哭诉着：“姐姐，这个家每个人都在付出。可我呢？啥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祸是我闯的，罪却是你们受着，我心里……我心里好难受好难受……”</p>
看着弟弟凄然泪下，程江水心头涌上无尽的酸楚，连自己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戚，伸出手颤颤地给弟弟抹着眼泪，哽咽道：“江海啊，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妈看到你能改好了，也高兴着呢。”</p>
程江海泪流不止，像是打开了压抑已久的心防，痛哭流涕地说道：“姐姐，我咋能不怪自己呢？是我毁了这个家啊……妈出事的前几年，如果不是你在，如果不是你还能护着我，我想……我会疯掉的！”</p>
程江水的泪水顿时再也止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把抱过程江海的脑袋，姐弟俩相拥而泣着：“不会的，不会的，江海什么时候身边都会有姐姐呢，姐姐是不会放弃江海的。”</p>
程江海悲不自胜的哭泣让人心酸，哀哀祈求的话语让人心碎：“姐，你就帮帮我吧，明知道自己不是考大学的料，还要硬着头皮去上高中。占着家里的钱不说，到最后考不上，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进这个家门，怎么面对妈。”</p>
抱着弟弟哭泣了好久好久，程江水这才离开身，抹了抹满脸的泪痕，抽噎道：“江海，你真的这么想的？不考大学了？”</p>
“嗯，不考了！”</p>
程江海满脸泪珠的脸颊，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张被不幸逼出来年少老成的脸，深深地触动着程江水的内心。</p>
谁说弟弟是年少无知？谁又能敢断定自己的坚持就一定正确？</p>
这一刻程江水突然发现，这个从小黏糊在自己身边的小鼻涕，终于有了长大的一天。</p>
“姐姐心里是既欣慰又难过啊，江海，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程江水梨花带雨的脸颊，显露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凄楚，柔声地说道：“这事啊，姐姐可以帮你，这也是姐姐第一次违心地帮你啊，姐姐真的不愿意你就这么放弃了。”</p>
程江海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掷地有声地道：“姐姐，这不是放弃，是我有了自己的理想！”</p>
“江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