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就想到了昨晚李理的话。</p>
好一会儿，她都没吱声。</p>
再之后，起身倒了一大杯柠檬水，咕嘟咕嘟灌了进去，压下胸口那种难受的窒息感。</p>
几番张口，又合上。</p>
终于，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说：“7岁…我辞职，行么？”</p>
噗！咳咳！咳！</p>
方圆喷出一口米饭，慌乱地擦擦嘴角，擦擦狼藉的桌面。</p>
陈婉却十分冷静，最难的话已经说出来了。</p>
方圆握着纸巾沉默下来，两个人隔着餐桌四目相对。</p>
陈婉的眼珠映着灯光闪烁。</p>
方圆默然不语，他在想：不是7岁，是10岁，我比你大。</p>
许久，陈婉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星眸更加璀璨，似乎囊括了一整片星海：</p>
“能和我说说她么？那个你只用了两个字，只出现一次，那个日记里的女孩子。</p>
能说说么？她是什么样子的呢？”</p>
方圆还是不说话。</p>
“所以……谁都不可能的，是么？”</p>
方圆依然不说话。</p>
陈婉低下头，双手相互揉捏着横在桌上，泪珠儿断了线。</p>
她没有啜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子也没有颤抖，完全静止着，就像一个眼角漏水的雕塑。</p>
秒针每走一格似乎都用尽了力气，时间在餐桌这一小片空间里似乎凝固了，特别慢特别慢。</p>
“你干嘛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呢…”</p>
方圆开了口：“你知道敦煌遗书吗？”</p>
陈婉抬起头，莹莹满面之下是不解和困惑。</p>
方圆又闭住口。</p>
陈婉努力想着，似乎有点印象呢。</p>
“能提示一下么？”</p>
“敦煌遗书是一张薄薄的纸，它被收藏…是被掠夺后存放在大英博物馆……”</p>
陈婉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有什么东西绷断了，她猛地抬手止住方圆的话，大口呼吸。</p>
——</p>
“哈，李大漂亮，我今天上午去吃鸡架了，真的很好吃啊，每次叫你都不去，整天就知道窝在图书馆里。”</p>
李理挽着她的胳膊，走在沈城师范大学香樟树荫下的小路上。</p>
“我又不爱吃肉，但那天在烤肉店吃的冰虾很不错，有机会再去吃。</p>
不过这周不行了，院长让我们组交一篇关于佛典中文学运用的论文，怕是到周日都挤不出时间呢。</p>
啧啧，你看……”</p>
李理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陈婉：“那些男生中间那个，是不是课上给你送玫瑰花的人？”</p>
“不要理他们。”</p>
陈婉犹若未见，和男生们擦肩而过：“我是真学不来你那些古文古语。呆呆板板的有什么意思，看又看不懂，现在哪有人那样说话，更不会开口闭口先念句诗，酸也酸死了。去你们课题组旁听一次，我鸡皮疙瘩要掉好几天。”</p>
李理哼了声，不忿道：“古文很美的，是你不研究。我跟你讲，古代人的内心比现代人要丰富也要感性多了，就连古代和尚都懂感情的。”</p>
见陈婉不信的样子，她急急解释：“你当出家人真的不懂情不懂爱么？仓央嘉措，弘一法师，算了，这都是近现代的，唔…敦煌遗书你知道吗？”</p>
“哈，和尚能懂情爱？”捂嘴笑了笑，陈婉又摇摇头：“什么遗书？和尚的么？”</p>
“嗯，和尚的。说是遗书，但正式说法叫做《受十戒文》。”</p>
李理目光幽幽，似在神往：“特别美，特别干净纯粹。</p>
女孩爱上了沙弥，主持赠《受十戒文》于弟子，纸面上写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就是说现在的因果缘分到百年之后都会烟消云散，不用太在意的…”</p>
陈婉不屑，插话道：“这算什么感人？老和尚告诉小和尚不要早恋不要破戒罢了，拆散别人姻缘有什么好感人的，出家人不就是要遵守戒律清规么？”</p>
“哪是你这么解释的？”</p>
李理说：“之所以叫遗书，是因为小和尚到死都保存着这张纸。</p>
这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犯戒。</p>
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是因为他时时刻刻念着不是么？</p>
感情动人的不只是美好的结果，还有那无语凝噎刻刻不忘的过程呀。过程才最重要呢，而且，你不知道还有背……哎呀！不好，我们组长来了，我得先走，你帮我挡一下。这周我不能和他胡搅蛮缠，不然论文那里他肯定找茬。”</p>
陈婉看着李理一身黑纱长裙落荒而逃的样子，又看看前面追过来那个大背头、手捧鲜花的眼镜男，不禁一笑，心想：你不也是这油头和尚的刻刻不忘么。</p>
——</p>
陈婉红着眼眶看着方圆，心中默默念叨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p>
可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呀？我还能跟了谁……</p>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是啊，谁能比得赢已过一世的痴缠？那种想念是被刻在灵魂上从轮回里带过来的吧……</p>
复又低头，凄然一笑，再抬起来脸时，已是满面和煦。</p>
她不肯哪怕再多问一句。</p>
方圆又哪能听到她的心声呢？</p>
见她一脸笑容，不由也在心里暗暗佩服：不愧是老师，博闻强记啊，这么偏门的知识点都知道。她明白了？唔，看来应该是明白了。</p>
陈婉弯起眼睛，笑着说：“我只是想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还要当个老师呢，听你说做生意的事，既然做就好好做咯。但太不负责任了，还有你们这么多学生呢，怎样也要带完这一届。总之，就当是胡说的吧。”</p>
？？</p>
还是这么腼腆么？行叭。</p>
方圆只好附和着说：“嗯，确实不用着急，到时候再说。”</p>
饭后，两人一起体验了55吋的电视，胡哥新出电视剧《天外飞仙》正在热映，讲仙女情情爱爱的故事，方圆看过，很适合现在这气氛呀。</p>
可陈婉偏偏不看，莫名其妙地看了两集《士兵突击》……</p>
十点，他觉得该就寝了，可陈婉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p>
陈婉看看他：“你困了？”</p>
方圆猛点头。</p>
“那你回去睡呀。”</p>
“？？”方圆看着一身睡衣的陈婉，扭扭捏捏不肯走。</p>
陈婉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明早不是还要去医院么？”</p>
方圆问：“你不去我那里睡？”</p>
“嗯？我这里有床的，比你那边的大。”</p>
“哦。”他想想，又说：“床垫是新拆开的，不用放放味道？”</p>
“不用的，厂家说散几个小时就可以了。”</p>
“那…你脚腕好了么？不用再喷喷药揉一揉？”</p>
“不用的。”陈婉晃晃脚丫：“不怎么疼了的。”</p>
“真不用？”</p>
陈婉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眼中升起雾气，猛地站起来，娇诧道：</p>
“你把我当什么！你快滚回去！明天你自己去医院！我…我脚疼不出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