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冉突然哭了。
试想,一个人为了心中所爱上溯五百年历史回头,与天,与神佛,与世外妖精,与创世的浑沌,甚至还要与五百年前的自己斗智斗勇,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只是要以一己之力挽回乾坤!可到头来,这个人什么都还没能办成,却先和化成自己心中爱人的心魔生下一个女儿!他自己竟然还毫不知情!
这算什么?百般求不得,干脆自己来个无性繁殖掉头再忘了?
这怕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了!
要让这个人的对头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这个人的对头是谁?是整个天下!
这个人--他华文昌--是整个天下最大的笑柄!
这个笑柄中最妙的是:他的女儿还一口一个“坏人”地叫他!
姜冉不得不哭。
姜冉知道,纵然天下人都笑华文昌,但只有一个人不能笑他。这个人就是自己,就是自己这个名叫“姜冉”的女子。
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就是在这一刻,姜冉忽然明白了,老天--如果在所谓的“天庭”之外还有一个“老天”的话--原来是给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注定了,自己的选择,根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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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文昌没漏掉姜冉的眼泪,一下就没了和小女孩斗嘴的心思,但华文昌也知道无论如何在眼下这个时候姜冉是不会对自己说明什么的--不说别人,佛光中可还有个如来!
暗叹一声,伴着华文昌的长啸,诛仙剑出鞘了。
“叮”的一声轻响,诛仙剑磕在了佛光禁制上。
如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山谷中的佛光禁制现下已成了姜冉和小女孩的庇护所,华文昌更早就摆出了和如来一战的架势,但佛光禁制有形无质,摒除一切邪魔,这声轻响本是不该有的。
就连华文昌自己也“咦”了一声,心下无限纳闷--前次在心魔界中和如来有过一段缘法,华文昌半只脚是踏在佛门中的,眼见情形好像不对,马上收回了诛仙剑,仔细观察起来。
诛仙剑是华文昌为诛灭神仙亲手打造出的法宝,专在一个“狠”字上下了功夫,矮胖老人评点它是天下第一凶剑,可说是实至名归;要是不算逆天邪功,诛仙剑几乎可以说是华文昌最后一道杀手锏,而诛仙剑上凶气之盛也多少影响了华文昌自身--华文昌一剑在手,便有杀佛的胆识!
这会儿诛仙剑却出了毛病。
和如来的佛光禁制一触,诛仙剑并没有伤损,但不知怎么,剑锋上凶戾之气大减,原本令人不敢逼视的白惨惨的剑光竟似变成了一泓平静的湖水,水汽朦胧中隐隐有绿色光华透了出来。
“啊!”华文昌一下子精神大振。
华文昌把诛仙剑横在胸前,左手食指往剑身一弹,诛仙剑作龙吟之声,剑锋上寒光猛涨,与一圈淡淡的绿色光华一起笼住了华文昌。
“看剑!”低喝声中,华文昌二次摆开剑势,身随剑走,直刺佛光!
这一回却不一样,诛仙剑剑尖刚刚及到佛光,佛光忽然没了踪影,华文昌剑上丝毫没有受力,竟扑了一个空。
华文昌虽有和如来一战的念头,但要向如来求证的事情同样不少,原本只是想破开佛光禁制,逼如来再次开口,这时佛光乍开,如来已在眼前,他心中一紧,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华文昌微一犹豫,如来却先动了。
如来把左掌往身前一立,华文昌忽然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传来,推得诛仙剑竟想脱手而飞!
华文昌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调匀真气,向回收力,但如来又将左掌一翻,大力却改了方向,顺着诛仙剑朝如来的面前而去,华文昌收力太过,身不由己,猛地向前跌出三步,诛仙剑的剑尖已到了如来身前不足一尺之处。
“这就是如来佛祖的法力?”华文昌心中骇然,反应丝毫不慢,“嘿”地一声吐气开声,已把身子稳稳定住。
华文昌这一次用出了全力,从如来处传来的大力一瞬间又将诛仙剑向内收了三次,华文昌却稳如泰山,丝毫不动,只是手上已暴起青筋。
如来夺诛仙剑不成,眼皮一抬,扫了华文昌一眼,目光定在诛仙剑上,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小女孩把手背在身后,悄没声息地放出了一道黑色火焰。
这倒没瞒过了华文昌。
华文昌稳住诛仙剑,左手一比,将本身三昧真火祭出迎战,两道火焰在空中相遇。但出乎华文昌的意料,三昧真火完全被压在下风,黑色火焰毫无滞涩,倒卷而上,竟要把华文昌圈住!
“好本事!”华文昌赞了一声,右手向下一压诛仙剑,从如来的佛法中硬撤了出来,剑尖迎上了黑色火焰。
眼见华文昌的诛仙剑要和小女孩放出的黑色火焰相接,如来却把手掌伸出,狂风激荡处,诛仙剑和黑色火焰都被顶了开去。
“罢了……”如来长叹。
华文昌身子一晃,已站到了数丈开外,颇为赞许地瞟了小女孩一眼,转头望定了如来,不再说话;小女孩看如来说话,吐吐舌头,又拉住了姜冉的手--姜冉手心出汗,全身冰凉。
“这口宝剑,从何而来?”如来抬眼,目光与华文昌相交,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发问。
“此剑名为诛仙,是华某亲手所铸。”华文昌答得爽快。
如来是金口难开,可只要开口,华文昌就不怕他不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汝亲手所铸?”如来的语气中有些不信。四下的佛光禁制在华文昌运诛仙剑刺来的时候已经收了,但那个“盒子”却是“乌云罩顶”,如来头顶放出的佛光也一直没有别的动静,把“盒子”挡在半空,这时如来心神微分,佛光竟有些松动。
“正是华某亲手所铸。”华文昌把如来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疑惑。
另外,华文昌也知道如来为何不信,紧接着反问了回去,“佛祖慧眼,可看出华某这口诛仙剑有什么异处了?”
“汝……”如来点点头,刚说了一个字,又把话题岔开了,“我那老友可还安好?”
“生死不明。”华文昌吐出四个字,心中已经了然:
诛仙剑上的毛病是要归到矮胖老人头上了。
华文昌二入心魔界前与矮胖老人“假打”一场,双方同时受人暗算,诛仙剑刺到了矮胖老人身上,就在那一瞬,诛仙剑怕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华文昌回想当日情形:诛仙剑把矮胖老人刺了个对穿,自己也被打落南海,然后矮胖老人似是在散功的同时把自己送入了心魔界里……矮胖老人一身本领通天彻地,纵然是被人所算,也绝不至于没了翻本的余地,想必当时他肯定是在诛仙剑上动了什么手脚!
矮胖老人原是说过的:诛仙剑很有几分邪门,只是凶戾之气太盛,抹煞了灵性。大概就在那个当口,矮胖老人令诛仙剑有了灵性!
--华文昌的推测和事实多少有些差距。
当日矮胖老人被迫散功,那是打着宁肯功力全失也要保命的算盘,却没想着要在“临死之前”成全了华文昌。但诛仙剑无坚不摧,就是遇到了矮胖老人这样的绝世人物也能侵蚀他的本命灵光,如果是平日的矮胖老人,这自然奈何不了他,但正赶上矮胖老人散功,机缘巧合之下可就便宜了诛仙剑。
经此一番风波,矮胖老人虽被鬼母救下,浑身功力却至少减了三成,这三成当中倒有一半被诛仙剑吸走,一去一来,诛仙剑上的戾气被矮胖老人的灵气压灭不少,天下第一凶剑变成了天下第一灵剑!
矮胖老人是世间独一份儿的人物,如来与他相交,当然能认得出诛仙剑上有他的气息,这时追问之下听见华文昌口中迸出“生死不明”四个字,脸色登时变了。
“他怎会生死不明?汝休要……”如来心下也知道华文昌并没说谎,话说一半,闷闷地住了口,脸上忧色更浓。
“汝既找我要心魔泪,那是已有人练成了逆天邪功?”沉吟良久,如来又问。
如来这一问其实大有文章。进出心魔界的法子除了如来之外,就只有矮胖老人一人知道,那眼前这个自称叫什么“华文昌”的定是矮胖老人拼死送进了心魔界,虽然他看似为人狂悖,却应该正合矮胖老人的胃口--这要真是矮胖老人在生死之际托付给自己的事情,如来倒也不敢怠慢。
可华文昌的答复却让如来大吃一惊。
“逆天邪功何等博大精深?还没人能练成了它。”华文昌白眼一翻,冷冷地说。
“可要不是有人练成了逆天邪功,天下有谁能奈何得了我那老友?”如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摇,惊问,“难道……是他?”
“敢问佛祖,‘他’到底是谁?”华文昌紧跟着反问了回去。
“他是……”如来迟疑了一下。
“他是浑沌。是浑沌创下了逆天邪功。”不等如来再说,姜冉接口。
“浑沌?”华文昌糊涂了,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浑沌--居然还是在姜冉的口中。
“怎么?我还以为你早就都知道了?”姜冉显然是有点儿讶异,“怪不得哑谜打起来没完……”
“你……姜冉……你都知道什么?”华文昌瞪大了眼睛,一头全是糊涂。
“怎么说的来着?哦,鸿蒙之初,盘古开天地,之后……”
在如来和华文昌语焉不详,两人各自揣摩思索的时候,姜冉已把该想通的都想通了,心中也做了决定,这时泪水一收,语气轻松起来,把上古儵忽二帝和浑沌争斗,浑沌留下逆天邪功的“故”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华文昌听得瞠目结舌。
逆天邪功与华文昌一生命运相关,他重返五百年前,原本几次有机会知道其中的因缘,连李亚峰都曾要把自己所知对华文昌和盘托出,但都被华文昌婉言推辞了。这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华文昌有心自己查证,最后再来个多方对照;而这却未必不是华文昌本心有些犹豫--华文昌深知:若是多了解一分,自己身上的担子就加重一分,而且,那个隐在暗处的逆天邪功创始之人怕也会出手对付自己了。
及至在无定乡中计划受挫,和矮胖老人同受暗算,又到了心魔界,华文昌也有了要把呼之欲出的隐秘先行探明的意思--可华文昌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竟是从姜冉的口中知道了一切!
一方面震撼于逆天邪功的来头之大--这倒是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的;另一方面,却是被姜冉给惊得呆了。
所以华文昌没能注意到,姜冉的眼神多少有些凄凉,而她的如释重负的微笑里,也隐含着过于沉重的无奈。
“果然是浑沌重现人间……”姜冉说完,山谷中的几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沉默不语,最先打破沉默的倒是如来。
如来并不知道姜冉是谁,但要是连法力如此低微的都能把隐世的密辛说破,那所谓的密辛也早就和那个“密”字没了干系。
“佛祖。”华文昌整整思绪,冲如来一礼,接过话头,“无论创下逆天邪功的究是何人,他与华某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华某既然已经知道仇人是谁,那还要佛祖成全。”
话说到底,华文昌还是要如来把心魔泪交给自己。
姜冉对“浑沌”没什么概念,可华文昌依着对逆天邪功的了解却知道他绝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对付得了的,除非自己的本领能脱胎换骨似地突飞猛进--心魔泪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了。
“成全?不该是汝,汝与我佛门无缘。”如来直接把门堵死了。
“佛祖,华某别无选择。”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华文昌的反应更为干脆,他斜眼看着如来,又用食指弹起诛仙剑来了。
如来却只是悠悠叹了口气,跌坐的姿势不变,在胸前竖起左掌。
旁边的姜冉不再插话,而小女孩从刚才一直歪着头思索,大概是完全没有听懂姜冉刚才说的事情,这时看到华文昌和如来要起冲突,她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睁大了眼睛,很是兴奋地望着二人,要坐收渔人之利的姿态活灵活现。
山谷正中,半截歪歪斜斜的菩提树下,华文昌和如来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看剑!”
面对着如来佛祖,华文昌说不怕也是假的,手中的招数自然慎之又慎,低喝声中,诛仙剑一颤,挽起半天剑花,看似凶狠,寒光下的剑势却全是虚着。
如来不动如山,任凭诛仙剑的剑光在身周呼啸而过,连眼皮也不曾抬起半分;可只要华文昌的剑招化虚为实,朝自己身上招呼了,便会打出手印,用佛法牵引开诛仙剑的剑势。
华文昌与如来翻转相斗,渐渐打发了性,身法施展开来,剑招也越来越是凶狠,围着如来竟像是起了一座剑山!
但如来的佛法也非等闲。
如来右手一直指天不动,以力控住佛光护定,不让空中的“盒子”压下,竖在胸前的左手变幻手印,迅捷无伦,不管华文昌的剑招再快,总是不等及身就被手印配合的力量牵引开来,伤不了如来的半根毫毛。
华文昌自从出道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打法。
华文昌自小习武,但入主无定乡之前与人过招的经验却很少;后来,凝翠崖被毁,和天庭撷颃的五百年中,他与天兵天将的大战虽然也有过几场,战场上也是杀人无算了,只是那时他已有了诛仙剑,又倚仗着逆天邪功的锋芒,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与人在招数变化上的争斗就更不用说了--本来不管是与神仙还是妖精就都是“斗法”,沾了一个“法”字就是道术之争,比的是道行高低,跟招式的好坏完全无关。
可现在如来就是坐在那里,双目低垂,除去左手打出手印,一动不动,说白了就是一个练招用的活靶子,却偏偏无论什么招数都不能奏效,华文昌不由得急躁起来。
这一急,让华文昌把数百年间练就的剑招都用上了。
华文昌围着如来游走起来,不到一刻,身形已快得模糊不可辨认,一身黑色长衫带起狂风,先还是猎猎作响,到后来竟成了尖啸,无数精妙无比的招式在尖啸声中递了出去。
五百年,纵然不专心一处,也足以成就一个剑术大家了。
姜冉在一边看着,一开始还能看清华文昌倏进倏退的身影,越到后来就越是眼花缭乱,也是她心情有了变化,胸中满是对华文昌的赞叹,但正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小女孩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这个坏人好傻……”
“啊?”
姜冉没明白小女孩的意思,华文昌却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糊涂!”华文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