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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黑嬷嬷闲说江湖道 奉天王违制进京华(2 / 2)

老臣张廷玉敬禀怡王爷讳祥:据奉天将军伊章阿密札,驻盛京简亲王勒布托、果亲王诚诺、东亲王永信、睿亲王都罗接内务府咨会,进京帮助旗务。臣思此四王皆为八旗旗主,世袭罔替亲王,驻奉天积世有年,例非奉旨不得入京。询之内务府堂官俞鸿图等职官,皆称不知此事。奏闻皇上,皇上命臣即询问怡王,知否此事,亟盼急告,切切以闻密勿,观后即焚。

允祥看完,将书简信封一并就烛火燃着了,怔怔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卷纸烧成灰烬。因见范时绎和李卫都在盯视自己,笑道:“你们别发怔,信里的事与你们无干。”因起身来把灯端到另一张桌前,濡墨挥笔写道:

衡臣枢密:札悉,莫名惊诧。此四王奉先帝诏书荣养奉天,从无干政之例。祥何许人,敢不请旨而私召入京?整顿旗务,历为廉亲王允禩的奉差,盼速将情形密陈圣上,令四王不必进京,徐图查明实蕴,允祥草。

写完,亲自用火漆封了,交给那军校,说道:“你带几个人星夜返京,天明时交到张廷玉手。记住,如果四更天之后赶到北京,张廷玉已经去了畅春园,你们在园门口双闸那儿,准能见到张相。如果他已经进内,就叫侍卫张五哥代转,此外不准给第三人拆看,明白么?”

“扎!明白!”

“去吧!”

看着那军校退出去,范时绎和李卫对望一眼,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李卫说声“夜深了……”刚要起身,允祥却拍了拍他肩头,说道:“再坐一时去,我今晚有点心神不定。”范时绎料想是方才那封信件惹得这位王爷心里不安,便道:“十三爷,奴才请先告退。明儿回马陵峪,营里的人都不晓得,奴才要先派个人知会一声儿,给王爷腾处房子。高其倬如今就在景陵,王爷方才说也想见见,也得通知一声,他原说这几日就动身到泰陵去的……”

“我见高其倬也没大事,至少说不是急事。”允祥的目光幽幽,在灯光下不易觉察地流动着,“他风水看得好,正在给皇上看地宫;我想请他给我也留留心,选一处住地。早已写信告他说了,这次见不见的都无所谓。”他沉吟着,突然问道:“范时绎,你马兰峪守陵大营实有兵力多少?”

“回十三爷,花名册上三万二千七十三名,出差在外的除去,还有病员……能立即应召办差的三万不过一千人。”

“你吃多少空额?”

范时绎似乎有点意外,看了允祥一眼。允祥笑道:“你不用瞅我,俸禄低嘛,哪个将军不吃空额?朝廷正在想办法,你不要觉得丢人。年羹尧不吃空额,那是因为他在西边打仗,军饷里的火耗银子就吃饱了他。年羹尧赐死,户部兵部查他的私财,只有十几万。其实我心里有本账,光是塔尔寺,他缴获了七十万两黄金,都没有上账,连同内地剿‘匪’,他洗了几个镇子,我估约他的私财总在一千万两银子上下。恐怕是早已藏匿起来了。你实说,吃多少空额?”

范时绎知道,在允祥这样的人面前再扯谎等于自取其辱,脸一红赔笑道:“主子是练过兵的王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的驻地往来的都是朝廷大员,应酬的数目大,大约也就吃三五百名兵士的空额罢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不追究这事。”允祥一笑即敛,又道,“马陵峪这个地方冲要,不单是因为景陵是列祖列宗安寝之地。它又控制着喜峰口,同时策应北京、热河、奉天这三处国家根本重地。一旦有事,随时要用你的兵,所以要有规矩,不要学江南大营,一半兵带家拖口,一半兵有名无实,拉出来实战,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可知道利害?”

“奴才领训。随十三爷回营,请十三爷监督,奴才把兵额全部补齐。”

“对了,不要吃空额。”允祥点点头,“但你有应酬,也要照顾到。我从兵部军费特支你每月三千两用度。你不要见官就奉迎,那是个无底洞。要学你本家哥子范时捷,除了皇上,谁的账也不买,你这个特简的羽林军总兵才算够分量。”

“是!谢十三爷体谅!”

范时绎和李卫对视一眼,允祥这话似训似戒,还带着点郑重其事的安抚,像是谈心,又在不动声色地安排军务,摸不清他到底想的是什么。两个人都觉得和方才张廷玉寄来的急件有关。但允祥不说,他们又怎么敢随便问?李卫叹道:“其实今日朝廷财政,比起圣祖爷在时已不知好了多少,皇上要刷新吏治,我看就是抓了三件事。”

“也没有大的说头,”李卫永远是一副似笑不笑的面孔,“一是廉洁,二是节流,三是开源。”

“老生常谈。”

“是。”李卫嬉笑道,“不过皇上说过,凡老生常谈都是圣贤之言。撇开开源节流,单就‘廉’字儿,有多大学问?您想让老范廉,不吃空额,可他一年年俸只有一百六十两,想廉也廉不起来。陆陇其是圣祖爷手里最清的县官,一个县令,死了谥号‘清献’,这个荣耀谁有过?可家里现在式微到这地步,要女孩子抛头露面采桑度日!所以没有制度,想廉也廉不起!范时绎的哥哥范时捷是个中人,十三爷是当今皇上最心腹的股肱。不瞒你们说,前年报的江南省无亏空是假的,是我从秦淮河嫖客身上征重税,挖来的**卖肉钱顶了库里的亏欠。河南省无亏空才是真的,田文镜在那里当巡抚,如今又是总督,硬生生挤压着官儿们还亏空。官儿们不会屙金尿银,就逼老百姓。如今山东、安徽和江南讨饭的,你去听听,十个有九个是河南口音,这样治‘贪’能是长法儿?”

允祥听得目中炯炯生光。良久,抚膝长叹道:“说的是极。不过,两江总督的位子总归不能你李卫包揽一辈子,如果换你去河南当总督呢?开封只有一条黄河,没有秦淮河,你小叫花子又从哪里榨钱?”

“我有办法。”李卫笃定地说道,“从去年我就开始了火耗归公,由省城统筹安排,按各官缺份苦乐肥瘦,发给养廉银。上等县缺一年三千两,中等二千五百两,下等的两千两。今年开春,我请王命旗牌斩了射阳县令。奶奶的,你拿了我的养廉银子,仍旧不廉,李卫就下刀子——所以我江南一省没有清官,可也没有贪官。我看这法子满成!本来前年我就密奏上去了的,皇上发给年羹尧看,老年说李卫少不更事好大喜功,是个‘言利之臣’,这制度没推开实行。如今年羹尧崩角儿了,旧话重提,请王爷在万岁跟前说道说道,别叫李卫落了人后头。”

允祥点了点头,说道:“你那个折子我看过,皇上亲批,错别字三百七十五,说得也不像这样明白。我看这办法成,应该明诏颁布天下一体实行。过去有年羹尧隆科多挡道儿,如今没有了!”他兴奋地站起身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猛地想到四个铁帽子王进京的事,心里一沉,目光黯淡下来,咳呛几声,忙用手帕子捂住嘴,口中又腥又甜,知道是血,连手帕扔进了炭火炉里。<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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