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夏目医师~~夏目医师~~"
稍微嘶哑的声音连续呼叫我的名字,一边朝我接近.有够吵的,我心里这么犯嘀咕,脸同时从文件堆中抬起.真是的,这所谓的医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大堆非写不可的东西呢.而且,还全都是些再怎么拼命写,都不会有人看的报告书.
"我说医师啊~~夏目医师~~"
我对着背后的声响说:
"吵死了."
"可是"
"不用一直叫个不停我也知道啊."
一起身,白袍便在膝部附近晃动.穿上这东西已经快五年了,头一次穿上时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威严感,同时却又觉得这单薄的一块布根本就靠不住,就这样同一件衣服所引发的矛盾感觉让我不知所措,但是如今那种困惑以及胆怯已逐渐荡然无存.
如今我的立场,是个研修医师.
已经通过国试,也就是医师国家考试,立场上可说是个堂堂的医师了.但是,名义上虽然是医师,却仍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实际立场不过是个学生罢了.目前,一边在研究所留了个学籍,同时以研修医师的形式站上医疗第一线.
说穿了只是个半调子呢.
虽然是医师,却也不是医师该这么说吗?身为医师的真正资格,也就是知识或经验根本严重不足.
我充其量就只是个单凭一张薄薄的医师执照撑场面的存在罢了.
"三O七号病房的田中先生想要止痛剂耶,请问该怎么办呢?"
站在眼前的是护士泽口有希.
身为护士还染褐发,当班时反而顶着一张画得仔仔细细的妆容.大概是很注重外表的那种人吧.她是个眉清目秀,外型亮眼的美女.只要换上便服,毫无疑问地必定娇艳动人.
"啊呀,那个怪老头喔."
即便刚刚一直很不客气,但是口气不自觉地又钻为像在逗人似的,大概是因为她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吧.而泽口有希似乎也有察觉到这一点.
"真的很夸张耶,一直'好痛'地大呼小叫.闹得人仰马翻的.生得一副大块头,脸看起来也很恐怖,可是实在很懦弱."
她说着,眼神往上瞅着我.
我意识到其中所潜藏的意义,不过当然还是继续装糊涂.
别看我这样,毕竟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恩,怎么办呢,让我看看病历吧."
虽然表面上假装确认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记号,却不代表我已经心中有数.不过是止痛剂而已,增加剂量应该无所谓,但是目前所开出的剂量已经不少了.再继续增加好吗?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连这种事情都经验不足的我实在是毫无头绪.我徉装思考,一边环视室内指导医师田村不在.牧村医师也不见人影.哎,穿白袍的,也就是所谓的"医师"只剩下我了.护士长以看似忧虑的视线往这瞄了一眼,此举让我慌上加慌.
"现在开出的量已经很多了耶"
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试着这么呢喃.
不愧是工作时必须一边留意各种风吹草动的护士,泽口有希随即就给了我提示.
"是啊,的确是慢慢多了那么一点呢."
多了那么一点奇怪的**,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虽然慢慢增加中,但是还存有一大段空间,仍然处于能加上"一点"这种词汇的阶段.所以,即使增加剂量也是在容许的范围内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所出指示:
"那就先开二十五毫克的服他宁吧."
我将指示写进病历,接着递给泽口有希.我怀着感谢之意,对她露出一笑.泽口有希也回以一抹媚态表露无疑的笑容.
谢谢.不会、不会,别客气.
就像是那种感觉.
即便是像我这种新人,护士姑且还是会当作医师一般看待,交谈时多半都会用敬语.不过,她们的实际知识却远比我们丰富,放手交由她们全权处理,大概都会帮我们妥善治疗吧.相对而言,即便拥有医师执照,万一碰上什么突发状况,我们就只有惊慌失措的份,完全没有能力妥切处理.真的,现在的日子每天都只会让人沮丧泄气而已.
"您知道前一阵子,西麻布那里好象开了一家新的夜店耶."
泽口有希假装确认病历上的指示,一边这么对我说.
我都已经口头传达过指示,也不可能搞错些什么了,她应该赶紧到患者那边去,更何况病患都已经大呼小叫地喊说:好痛"了.
她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用膝盖想也知道吧.
"哇,夜店啊.是什么感觉的店啊?"
"好像是以黑色系为主.听说选曲什么的都很棒,装潢也很时尚.我是听去玩过的朋友说的.我是听去玩过的朋友说的,还真想去看看呢."
快点约我吧,她是这个意思.
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以满脸笑容打迷糊仗.
"黑色系的喔,我对那种颜色最没辙了."
"咦~~现在很流行啊~~"
"我都已经不年轻咯."
接下来,该如何逃离现场呢?
泽口有希嗤嗤发笑.
"夏目医师,您不是才二十五岁而已吗?"
"已经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大叔啦啊,刚刚教授有事叫我."
哎,实在有够假的.
"那田中先生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是~~,泽口有希似乎很无趣地回答.
不妙、不妙.好象有那么一点昏头咯.被那种像小猫咪一样的水汪汪大眼睛紧紧瞅着,不自觉地就想出手了.而且只要一出手,就一定抓得住.啐,我是在想什么东西呀.要是东窗事发,一定会被小夜子给宰了.啊,不对,她一定会默默躲在暗处沮丧难过吧.
她就是那种个性.此起被罗里罗嗦地骂个没完,那样子还更让人难受
我擦着满头冷汗,一走出医护站,护士长就从背后叫住我.
"夏目医师."
"啊,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面对感觉上就是个能干女强人的护士长,我不自觉地也以敬语回话.而且,大学附属医院的护士长,也是个颇有权利的职位.
"怎么样,多少慢慢习惯了吗?"
"恩,拖你的福."
"话说回来,夏目医师"
"什么?"
"真想不到您还是个爱老婆的正经丈夫呢."
呜呼呼,护士长一边笑着,一边扔下我快步离去."小心一点喔",还丢出这么一句话.唔.怎么觉得好象被大家耍着玩呀.话说回来,小心一点?是要小心什么东西啊?还不够熟的诊疗?还是泽口有希?
哎,管它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稍微偷个懒吧"
我这么低喃,双脚随即朝屋顶移动.不去抽口烟,根本就撑不下去.教授叫我那件事,当然是为了逃离那种场合所编造出的谎话.
当我玩弄口袋里的香烟,边往前走时,一旁的公共电话跃入眼帘.那是在这时代还很罕见的粉红色投币式电话.口袋里除了香烟之外,还有买香烟找的三十圆零钱.这也就是那个人家说的什么"命运的暗示'啊.恩
我站到公共电话前,决定遵从那微小的暗示.
咯锵.
一枚,十圆硬币投了进去.
咯锵.
两枚,投了进去.
咯锵.
第三枚也先投进去吧.虽然觉得应该不会将那么久,不过还是先投进去再说吧.反正口袋就剩下这些嘛.
我拨了两组四位数的数字.因为是自己的家的电话号码,不可能会拨错.
"喂,这里是夏目家."
第五声时,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仔细咀嚼着涌上心头的情绪,一边说:
"嗨,老婆."
小夜子在听筒那端嗤笑着.
"哈落,老公."
我最喜欢小夜子这种有点装模作样的声音了.
我在大学毕业的同时,就和小夜子结婚了.
高中时期的朋友毫无例外地个个都觉得讶异.
"要不要紧啊?你该不会是昏头了吧?"
甚至还有人一脸严肃地这么问我.
我在高中时期的确不正经,整天只会游戏人间,出手勾搭各种女孩子,不是彻底甩人就是反过来彻底被甩.当时甚至是乐在其中.哎,实在称得上是个浪荡子了.
但是,自从遇到小夜子之后,我二话不说立刻停止继续游戏人间.
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以外.
既然连自己都感到以外了,周遭的人应该更觉得以外吧.
小夜子的父母刚开始虽然极力反对,但是一知道我是未来的准医师后,立刻爽快答应了我们的婚事.简单来说大概是觉得自己女儿钓到竟金龟女婿了吧.虽然像这种大人翻脸像翻书一样快,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或是精打细算等,让人只能苦笑以对的事情多如牛毛,可是只要能和小夜子在一起,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
话说回来,所谓的"结合"还更是句好话.
虽然也有像是"结婚"、"成家"这类众多相同意义的表现方式,不过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真的是会逐渐"结合"在一起呢.
世界.
生命.
命运.
全都会逐渐合二为一.
我就那么持续一一实现内心所棋盘的未来,不仅考进了医学系,还以不错的成绩毕了业,升上了研究所.上头的器重也格外让人感激,要说一帆风顺也不为过.虽然如今只四个穷光蛋,也没有任何权利,但是毕竟在打基础,这也没办法.
这是要靠一点一滴的努力,一点一滴地累积上去的.
"你刚刚在睡觉吧."
我笑着说.
小夜子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软趴趴的,透过话筒传来的小夜子的声音更显得软趴趴.
"恩恩没有啊,没有啊,人家才没有哩."
"骗人!你的声音还在睡觉喔."
"恩恩都是因为春天很暖和,没办法嘛."
看吧,果然才刚睡醒.
"对了,为什么用敬语嘛~~"
"啊哈哈,不知不觉就用出来了嘛."
"果然是因为我太伟大了吧.因为是我在养你嘛.因为我是一家的大支柱嘛."
我试着以耀武扬威的夸张语调说.
小夜子也以相同的声音回敬:
那到底是谁作饭给吾郎吃的呢?房间又为什么随时都能保持得干干净净的呢?吾郎,你知道吗?"
恩?
这好象是在哄小朋友的语气耶?
"我想象,这个嘛对了,一定是小精灵偷偷帮忙的."
"那个小精灵还真伟大耶.实在太伟大哩."
"是吗?"
"然后呢,一定长得很讨人喜欢呢."
"喔~~"
就这样,当我们聊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不对,根本就是毫无营养的事情时,这花筒中传来响音.因为,第三枚硬币被吞下去了.只剩下三分钟了.结果,还真的正好用完三枚硬币.
"再过一下子就会切断咯."
"我跟你说喔,吾郎."
小夜子说:
"这时候呢,我也会希望你能再去丢个十圆耶."
"喔,原来如此.""
"虽然,我想你应该很忙的."
"我是真的很忙."
"毕竟,吾郎是个医师嘛."
"对啊."
我慌慌张张地查看钱报,里头只剩下一枚十圆硬币.
"恩,还有一枚."
"恩.太好了,你还可以和小夜子小姐再聊上三分钟喔."
"这样啊."
这三分钟你想聊些什么?
"为了报答吾郎投进去的十圆,我可以听听你的一个心愿."
"心愿?"
"你说说看今天晚餐想吃什么吧."
脑海中浮现各种菜色.小夜子过去对于做菜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不过这几年厨艺却越来越厉害了.虽然感觉上似乎仍然摆脱不了粗枝大叶的缺点,可是的确也学会了各式各样的料理.炸天妇罗?虽然不错,好象还是不太对.炸猪排?不对,西式比较好吧.碎肉卷?很接近咯,高丽菜肉卷?啊,这个好.恩,就高丽菜肉卷好了.
"这样吧,我想吃高丽巢菜肉卷."
"好,就让我为你实现这个心愿吧."
咦,三分钟,就只聊了些无聊的话.
要当医师,真的是件累人的苦差事.
首先大学不止要念四年,而是六年.毕业后参加国试,也就是参加医师国家考试,考过了就会授予医师执照.话虽如此,所有的辛苦并不回随着考取而划上句点.接下来,还必须花上两年当研修医师累积经验,那两年结束后,已经二十六岁了.也就是说高中时期的同学,全都已经在职场上干劲十足地活跃数年,自己此时才好不容易首都站上起跑线.而且,那所谓的两年不过只是起点中的起点而已,事实上此后还必须继续努力用功,钻研知识.
有些自己家在开业的,就会回家去帮忙,这种事情还蛮常见的就是了.
这么一来,经济方面就可以说是"万万岁"了吧.
毕竟,所有设备都已经齐备,从此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走上康庄大道.立刻跃入升年收数千万圆阶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事实上,那些什么年收数千玩圆的医师,有时不过也只是些毫无知识与经验的菜鸟医师罢了
只是,选择这条路也将脱离以大学附属医院为顶点的金字塔.
当然,虽然嘴巴上没说,以我们这些留在大学医局的人看来~~
"不管多会赚.充其量也不过是乡下医师罢了."
心底某处的确存在这样的心态.
结束两年研修生涯后,再接再厉持续埋头苦读,取得博士学位,通过专业医师认定考试,才终于能够独当一面.
总而言之,要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师,是需要耗费庞大的时间和金钱.而我如今,正好在那好漫长、好漫长的阶梯中段,缓缓地往上爬.明明就觉得自己已经往上爬了不少了,抬头却总有同样数量的阶数耸立于眼前
如今,光是注意自己身边的事项就必须耗尽全身西内里.总之,所谓的研修医师真的是忙到昏天暗地.除了研究和临床之外,杂务还特别多不,反而是杂务比较多.例如,什么准备学生上课内容就是我们这些医见低层人员的工作.举凡再怎么印都印不完的文件、收集资料、整理病历、制作出院摘要等,这些没意思的工作总是毫不间断地持续涌来.虽然整天都忙得团团转,报酬却和零没两样.光靠这点钱当然活不下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到其他小医院兼点差
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工作磨练本领,同时兼差养家活口.这就是我如今生活.当然,还必须趁空挡用功读书.重复不停地研究,写论文,然后发表.有时只要写出什么好东西,吸引到某人的目光,那就此外,由于我的专业是胸腔外科,磨练手术技巧也是很重要.
我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成天没命地踩着脚踏车.我根本没想过要休息.只要一有这个年头,整个人就会在那瞬间颓然倒下.我打算像这样子不论天涯海角,永远不停地奔驰.
是的.
我还是老样子,是个拥有雄心壮志的野心家.
我慌慌张张地朝公寓前进.
哪有什么像车子那种气派的东西,当然也不可能有黑头计程车等着载我.只有一辆到处生锈的淑女车.都怪我平常没好好上油,生锈的链条不断呻吟.
我将包包和外衣塞进歪掉的篮子中,全力踩着踏板.
毕竟现在过着忙的昏天暗地,根本就没什么睡眠时间的生活,所以我租了一间离医院很近的公寓.其实,租屋处也没气派到足以称之为"公寓".在这JR电车山手线环状路线内,租金贵得不3了,根本不可能住到那种高级公寓去.我租的字是间木造灰泥建筑,屋龄大概二十几年,看起来遇到地震秒就会崩塌的廉价公寓.
我停妥那台淑女车,便奔上公寓廉价的阶梯.
最角落的那间,二O一号房.
我敲了敲那扇薄薄的木版门.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门扉一开,我便大叫.
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
穿着围裙的小夜子微笑着.
"你回来啦."
"要回来的时候又被抓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脱不了身."
我脱下鞋子,将外衣和包包递给小夜子,走进家中.所有一切都在同时间进行,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没多少时间了.再过十五分钟不出门的话,就赶不上兼差了.晚餐,可以吃了吗?"
恩,走在我身后的小夜子点点头.
"做好了喔."
毕竟那是间非常狭小的公寓,也没有一条象样的走廊,走没几步路就立刻到除非哪个了.饭桌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盛着饭的饭碗,深碟中还在冒着热气的高丽菜肉卷,红色番茄以及沙拉.然后,茶杯里还装着热茶.不论任何一样都不是事先尊被好的,感觉似乎是刚摆上去的.
"咦?责是怎么回事啊?"
觉得不可思议的我问:
"你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吗?"
嘿嘿,小夜子得意洋洋地笑了.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小夜子小姐超神准的知觉啦"
"好厉害喔~~~"
我发自内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夜子像这种对于某方面的知觉还真的敏锐.
"以上都是谎话啦."
大概总觉得良心不安吧,小夜子突然流露出愧疚的神情.
我特别喜欢像她这样老实的个性.
"谎话?"
"好了,好了,快吃啦."
"啊,对喔."
一上桌,我便大口咬下高丽菜肉卷,真是人间美味,高丽菜入口即化,内馅碎肉的某种香料隐约提味,和奶油白酱的味道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肉加了什么啊?实在太好吃了."
"好吃?真的吗?"
"恩,好好吃喔."
坐在对面的小夜子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这个嘛,很费工的呢!首先洋葱炒三十分钟,要炒到洋葱变成米黄色,然后和绞肉混合,加胡椒盐,再来还有肉桂啦,肉豆啦,接着还要加小豆喔."
"哇,好厉害喔."
"我可是个专业家庭主妇呢,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小哦子说着低下头,头都碰到桌面上了.
"谢谢您,老公."
"哇哈哈."
我边笑边扒饭.把一半沙拉放进口中.只剩下七分钟了.
"好了,刚刚那件事的答案是什么啊?"
"刚刚什么事?"
啊呀,已经忘了喔.
"你怎么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啊?"
小夜子突然挺起胸膛.
一副得意洋洋的感觉.
"我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只要从北边房间看出去,这样说知不知道啊,不是会看到电车告假和旁边酒类霓虹灯招牌吗?"
"啊,恩."
"从那边的缝隙,正好可以在一瞬间看到吾郎上坡的样子喔."
"喔~~"
我一口吃到剩下的沙拉,沙拉酱汁的味道好得没话说,一定是自己做的吧,白饭也很好吃喜欢做菜的小夜子连煮饭方式都有各种坚持先放水冲洗,然后再浸在水里一个钟头她之前是不是这么说的啊.这饭的确一次就知道是话工夫煮出来的了.好了,来吃刻意留到最后的高丽菜肉卷吧.啐,只剩下三分钟咯,本来还想好好品尝味道的呢.
"吾郎,你每次都拼命地踩脚踏车耶.还站着骑.好象都可以听到你'嘿咻、嘿咻'的声音了呢."
"我才没出声哩."
我边咬高丽菜肉卷,边笑.
"而且也不可能听的到啊."
"是没错啦,可是你看起来好急,急到让我好象听到声音了嘛.所以啊,只要一看到你那样子,我就会匆匆忙忙地开始准备啦.正好在我摆好饭菜的时候,吾郎就会敲门.
我心头一热.
小夜子一直站在那个昏暗房间的窗边,等着看我的身影出现在电车高架和酒类霓虹灯招牌之间啊.为了想让我吃到热腾腾饭菜.就只因为如此.
剩下的高丽菜肉卷,尝起来似乎比刚刚更加美味.
"呼,吃饱了."
剩下一分钟.
一口饮尽茶水的同时,我站起来.
"吾郎,很辛苦吧."
"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
这样的日子当然难熬.
我也会想要发发牢骚.
不对,有时候就在发牢骚了吧?啊呀,应该是常常吧?我是不是每天都在说教授或助手的坏话啊?
但是,不要紧.
因为有你在呀.
不论如何都能继续拼下去的.
这样的心情应该好好传达出去的,不过实在难以启齿.算了,或许这样也好吧.
如果说出口,或许还会害小夜子不好意思.
"我早上会回来一趟."
我穿上鞋.接过外衣和包包,然后还有当作夜宵的便当,所有的动作都在同时进行,我一边说道:
"晚餐很好吃喔."
嘿嘿,小夜子笑了.
"慢走喔,老公."
就这样,我短短十五分钟的回家时光结束了.在电车高架和酒类霓虹灯招牌之间,我骑脚踏车试着回头,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看到我们那间寒酸房间的窗户,和小夜子的身影.啊,她是不是在挥手啊,感觉上是那样的喔.
我来不及对她挥手.
"啐"
七分钟之内没到车站的话,兼差就会迟到了.
我兼差的那所医院,坐电车约三十分钟,那是所具有相当规模的大医院,也拥有很多病患,因为是大学的关系医院,经营者当然也是K大毕业的.传说似乎属于现任教授那一派的人马.
在这里植夜班就是我的工作.
有时候闲得发慌,有些时候则忙得昏天暗地.有时候会有伤到令人咋舌的重伤患者被送过来,另外也有些人手指稍微切到就跑来报道
不字是我,在研究所里拥有学籍一边工作的研修医师,一般都会从事这种兼差,不这样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虽然普通人常会把医师想成有钱人,不过像我们这种菜鸟,多半比上班族还要穷困.
"呼啊啊~~"
我坐在椅子上一打呵欠,值班室的门随即开启.
嗨,边说边走近来的是田岛学长.田岛学长和我一样隶属于K大医局,介绍这份兼差给我的也是他.
所以,每个月大概会有一次像这样和田岛学长彻夜相处.
"你啊,那张脸看起来很想睡耶."
这么说的田岛学长看起来也很想睡.
他的胡须才刚冒出来,下巴和脸颊看起来一片蓝.
"吃饱就想睡了."
"反正你一定是先吃过什么爱妻晚餐才来的吧.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小伙子就娶老婆了,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家伙."
田岛学长说着,撕破泡面包装,注入热水.
田岛学长还是单身.只要看他的脸,这个嘛,就是那种任谁都能认同"难怪还单身'的类型.勉强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缺乏魅力的席维斯史特龙吧.
哇哈哈,我姑且笑了.
"没钱没办法吃外食嘛."
"你太太没在工作吗?"
"有在兼差啦.多亏这样才勉强过得去."
"哎,不过这生活还真难熬呢."
田岛学长拿着泡面,直接坐到旁边的座位.摇拽的热气从杯盖缝隙缓缓升起.
"赶快出人头地吧,夏目."
田岛学长感触良深地说.
而我也感触良深地姑且点了点头.
"是啊."
"你这个月有写论文吗?"
"现在正在努力进行最后的润饰."
"能够顺利就好了呢."
"恩,田岛学长你呢?"
"不太妙,没能得到预期的结果."
我们接着开始聊起各自的研究,我和田岛学长都待在同一间研究室,就算谈到专业领域的东西也都能理解彼此在说什么.我特别信任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学长,留在大学附属医院里的那群人,可以说全都是竞争对手,不仅大家都以往上爬为目标,尤其一说到是同时,彼此更会燃起强烈的竞争意识.不过,田岛学长有种说不上来的悠哉特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激发出那种竞争意识.
"对了."
吃完泡面时,田岛学长以稍微低沉的声音说.
"正冈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啊?正冈怎么了?"
恩,田岛学长点头.
"听说是岛跟的S医院耶."
"怎么可能!"
"还没有正式决定就是了.本来就一定得有人去才行,这种时候正好正冈他自己提出申请说想过去。实际动身应该是秋天左右吧."
"正冈自愿的?骗人吧?"
真不敢相信,那个正冈和我隶属同一个医局,我们从大学时代就认识了.总之,就是个自信过剩的讨厌鬼,不过事实上脑袋和技术都很好.我从以前就始终把他当做竞争对手,而且对方恐怕也怀着同样的心态.好友不,才不是那种爽朗的关系,我们一直以来都持续将裹满泥巴的嫉妒与羡慕往彼此身上扔.我还曾经好几次这么想,再怎么样就是不想输给正冈这个人.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难以相信田岛学长的话.
到地方上的,而且还是岛跟的S医院去,就表示从这场出人头地竞争中败下阵来.凡是到S医院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再回到大学医局来的.也就是说,正冈就放弃了大学中的未来?那个自大狂正滚杠?而且还是自愿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才不是骗人的."
"为什么?"
"好象是因为钱啊."
田岛学长啜饮着热茶说.不知道是因为茶太涩了,还是太热了,那张恐怖的脸庞皱成一团,变成一张更恐怖的脸庞.
"他的老家好象是在经营土木工程的,听说快撑不下去了."
"听新闻说最近营造业好象很不景气"
"大概是那样吧!然后呢,老家那边给他的资助好象也越来越紧,现在反倒换成他必须资助老家那边了吧.S医院开出的薪水好象很不错呢!"
这样啊,我的声音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应该可以拿到大概一千万圆吧,田岛学长仍旧皱着一张脸喝着茶.
不过,这么一来,竞争对手就减少了,而且是个强劲的对手.一到S医院去,就再也无法回到大学核心了.某人的陨落,同时也代表着自己的爬升.我们就是把那些家伙的头当作踏板,一心一意想爬到上一阶去.
即便如此,要去嘲笑那些陨落的人还是很困难.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是啊."
"正冈的话,即使到那边去应该也会加油的啦."
这只是缓和当场气氛的安慰话语罢了,不是为了正冈,而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话语.话虽如此,连这样的情绪都只是单纯的感伤罢了.只要过个三天不,一到明天早上肯定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就只剩下唯一的事实仍然存在竞争对手减少的事实.我会踩着正冈的头,更上一层楼.
"那茶,我也可以来一点吗?"
"喔."
田岛学长将手上的茶杯递给我.
"谢谢."
那杯茶的确又烫又涩我的脸也皱成了一团.
正冈的欢送会于十一月底举行.
当天下着冰冷的雨,吐出的气息也都立即明白.就在那样寂寞的夜晚,举行了一场寂寞的欢送会.不过,教授、助教和助手们个个情绪高昂,频频帮正冈倒酒.满脸通红的正冈,把那些酒喝得一滴不剩.
助教在半途致词.
"让我们为正冈光辉灿烂的未来一起干杯."
这明明就是睁眼说瞎话,狭小的会场中仍然接连传出声音.
干杯!
干杯!
干杯!
终于,当教授一说完"干杯",正冈将酒杯端在面前,同时深深一鞠躬,像这时代错置的光景,如今仍残留于医学界中.正冈始终保持笑容.
虽然在场气氛格外热烈,欢送会却在九点多就结束了.
那种干脆利落的结束方式俨然道尽了一切.
"我要回去了."
田岛学长把脸凑过来,这么低语.
"看了让人心痛,实在受不了."
我点头.
"是啊,我也要回去了."
"恩,那样也好.有时候也要早点回到太太身边去嘛."
和上头的人打过招呼后,我们悄悄地脱离准备去续摊的流动人群.早点回家去吧,然后要小夜子帮我泡一杯热牛奶什么的.好,就这么办.
当我吐着白色气息一边踏出步伐时,背后传来声音.
"喂,夏目."
是正冈.
胸口怀着仿佛恶作剧的瞬间被逮到一般,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衡情绪,我停下脚步.
"喂,没关系吗?马上就要去续摊了吧.这不是你的欢送会吗?"
"听说下一家店还没有空位,要我们再等等.这么一点时间不要紧的."
正冈的脸庞低垂地所:"是岛根,糟透了呢."
""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
"总之,在那边好好干吧."
看到正冈微微一笑,我此时才终于跟着露出笑容.
"听说薪水高得不得了."
"恩,那边好象很期待我过去呢!助教X先生好象把讲得很夸张,还说什么'任痛割爱本院的希望.'呢.那个人,实在是有够奸诈的,大概打算对我和那边两边卖人情吧!"
"不,你真的是我们的希望,这不是假话啦."
"我输给你啦."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角一热,这个自我过剩的自大狂,还是头一次对我使用'输'这样的词汇.
所以我呢,拼命挤出笑容.
"骗人,你心理根本就不这么觉得嘛."
正冈也笑了.
"被看穿咯."
"那当然呀.太明显啦."
"我是有自信不会输给你.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加油喔,夏目,你可要在这里坚持到底咯."
正冈拍拍我的肩膀.
'喔.'
啊呦,为什么眼眶热热的啊.
真是无聊耶.
不过是肤浅的伤感罢了,这种情绪.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和正冈交谈.我们总是怀抱着嫉妒以及猜疑,从来不曾防手抛却那两者.
然而如今,我们的手放开了.
我不经意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那双廉价皮鞋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不论小夜子多么努力擦拭,还是看不出任何维护过的迹象.这双鞋,脏污的鞋底现在正踩在正冈头顶上啊!我的愿望将会这么一一实现
向彼此道别后,我们迈开脚步.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旋即回过头去.令人讶异的是,正冈也同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那双眼睛潜藏着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纯粹的憎恨.
两人四目相交大概只有短短数秒吧.正冈一转身,继续迈开步伐,我也同样转过身去.啊,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和正冈方才已经迈向不同的方向.某种情绪正汹涌地直上胸口,或许是因为正冈那双染满憎恨的眼睛.
一语道破那种情绪,就是这个
满足感
把某人踹下去的快感,无聊的感情,和刚刚那肤浅的感伤同样无聊.不过,这个比较好,感觉上搭调多了.与"伪善"相较之下,"伪恶"还比较容易咽得下去.我加快脚步,几乎已经跑了起来.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吧,眼前一个粉领族柑橘的女性以受惊般的眼神望向我,她或许是以为看到了一头野兽.
这种事情是可以慢慢加以克服的.
失败者就这么陨落也好.
我是不会陨落的.
我可是会一直往上爬的.
但是,那种情绪不过只是毛头小子一相情愿的信念罢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坏心眼儿.我是在正冈欢送会的一年后,才了解到这个事实.
"吾郎."
小夜子脸色稍嫌苍白地说:
"我的心脏噗通曝通地跳个不停."
"啊?"
"总觉得好奇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