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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有经验的人就知道,晚上独自走在校舍里有多恐怖。

我将外套披在肩上,慢吞吞地走出社团教室。下楼梯尽量不发出声音,每到走廊的转角就学忍者东张西望一番,真的是相当耗神的工作。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北高,不过要是被值班的老师看到就伤脑筋了。我也不知要如何解释。我还希望有人解释给我听呢!

我在雾湿的大气中,汗水淋漓地移动,终于来到了玄关。

「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

如此说道后,我就打开自己的鞋柜,里面放着别人的拖鞋。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的。附近的人开错柜子,换错鞋的可能性也立刻就被我剔除。现在的季节是盛夏,我又跳入了另一个时空,像这种程度的联想力我还算有。现在是置身于这个鞋柜的主人不是我,而是别人的世界或是时代中。至于自己没有想像中来得吃惊,不知是因为早已习惯异常,还是因为连惊讶的余裕也消失殆尽。

「没办法了。」

直接穿拖鞋出去固然不好看,但我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先离开校舍是当务之急。不愧是晚上的玄关口,果然大门深锁。我只好蹑手蹑脚走向附近的窗户,解开内侧的锁,小心翼翼地打开。我将带有香草味的夜风深深吸进肺部,再跨过窗框一跃而下,跳到石阶上。就是以前在闭锁空间,春日把我叫醒的地方。

我大概停了十秒钟左右,确定没有人看见我,才开始行动。

出了校舍还是一样热。这是日本特有的潮湿兼闷热的夏日高温。我刚从严寒的季节过来,汗腺张开得可厉害啦。我用冬季西服擦拭脸上不停滴落的汗水,朝校门口走去。

出校门就简单了。我感谢学校形同虚设的保全,只要爬上铁栅栏就万事OK了。一从校内出到校外,我马上捡起事先丢到地面上的外套,仰望了一会儿星空,思索下一个目的地。

目前,我必须先知道现在是几月几日的几点几分。毕竟过去和未来差别可大罗。

先下坡再说吧。途中应该有家便利商店。如果跑进附近的民宅询问:「今天是几月几日?」,恐怕会有被当成是精神失常的高中生,而遭到相关单位逮捕之虞。还是去不用问也可以知道日期和时间的地方保险一点。

「不过,还真是热啊……」

虽说我穿着冬季制服,本来就很热,可是连被汗水浸湿的裤子内侧也黏在脚上,真是很让人郁闷。此时我真恨透了聚酯纤维的开发者。而且这件制服冬天又不保暖,真是中看不中用。

我开始抱怨这些,可见我的大脑又恢复运转了。与其在冬天受冻的同时巴望春天来临,我更喜欢一边抱怨夏天的酷热,一边扇着团扇。况且,高一的夏天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尽管全是疲劳过度、全身无力、目瞪口呆之类的,不过只要熬过去就算是不错的经验。起码看到了朝比奈穿泳衣的迷人模样呀。冬天的话,就几乎没办过任何SOS团风格的活动。

脑中一边想着错过的火锅味道,一边走下坡,十五分钟之后终于看到明亮的标的物。那家放学途中,偶尔会进去祭祭五脏庙的便利商店。至少我又确定了一件事。现在不是这家店盖好以前,也不是撤店之后的时间。

我等不及自动门打开,一进去就朝墙上打量。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冷气的清凉。在那段期间,我不断朝那个类比式挂钟投以热切的视线。

八点三十分。

现在天色已暗,所以一定是晚上八点。

可是,日期呢?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柜台前展示了好几种报纸。哪一种都好。我顺手拿起最前面的体育报,抽出一部分以超特急速度翻阅。上面报导了什么都无所谓,全部都是误报也没关系。即使是内容编得天花乱坠的小报,在报纸最上头印的日期还不至于作假吧。

游移的视线在某处定住,我看到了。

一般人认为的幸运数字双连号,映入我的眼帘。

几年?我几乎像是要舔下去一般,确认上面印的西元年。店员大哥似乎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四位数的数字,我看了好几遍。将刚才我置身的那个十二月时代的西元年,减去印在这体育报上的西元年数字,是很简单的计算题,连小朋友都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长门……」

我从报纸中抬起了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天花板。

普天同庆的七夕情人节。

现在,是三年前的七月七日。

三年前的七夕。今天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宛如狂想曲一般的「今年」的七夕,大伙在社团教室写好短笺许愿之后,我就应朝比奈之邀,回溯时光来到了这一天。然后,我见到了大人版朝比奈,她催促我赶往夜里的东中。于是,我就撞见了正要爬上校门的国一生时代的春日,被她拖下水,在操场上用石灰书写要发给外太空的讯息。

接下来,我带着遗失了类似时光机,名叫TPDD这件物品的朝比奈(小),到长门的高级公寓去,两人一起在那里沉睡了三年,才回到原来的时间……

「也就是说…」

这是比减法还简单的计算题。只要将记得的事情全数回想起来就行。没错,我终于掌握到了,让失序的世界复原的必要状况。

是吧?是这样没错吧?

我的脚之所以抖个不停,绝对不是恐惧使然。而是因为有重大任务必须完成才会紧张的颤抖。

三年前。七夕。东中。神秘图案。约翰·史密斯。

各种要件漫无头绪地在我脑海里盘旋,终于有了结论。真的是既简单又明了的结论,我再说一次。

「也就是说……」

「她们」就在「这里」。

诱人的魅力朝比奈(大)和待机模式的长门有希。

两名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才,都存在于这个时间点。

我丢下报纸,不顾一切的冲出了便利店,一边跑一边思考。

第一次来到三年前——也就是现在——的时候,在光阳园站前公园的长椅把我叫醒的朝比奈,曾经说过「现在是晚上九点」。只要跑个三十分钟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赶到那里。问题是,某人造成的世界变化不知道有没有波及这个时间点。假如有,那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和朝比奈(大)或是人在高级公寓里的长门接触,要不就两者都接触。那么,我该前往的目的地就有两处了。不过目前我该先去那里。

住在公寓的长门待会再去是见得到。可是朝比奈(大),就只有那个时间地点才能见到。

以女教师的穿着打扮来访的成长版朝比奈,就是给我白雪公主的暗示之后,就立刻打道回府,比朝比奈更未来的朝比奈小姐。她戳着睡美人朝比奈(小)的脸颊,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记忆鲜明。

那位朝比奈小姐一定知道我。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座公园离站前不远,四周人烟却相当稀少。可能夜也深了吧。对只在晚上出没的可疑人物来说是绝佳场所。这里是怪胎的圣地吗——上次七夕那天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也还是这么想。

我不好明目张胆登场,只好摸黑沿着环绕公园的砖墙走着。虽说是墙,其实高度只到我的腰部,上头则装了和我身高差不多的铁丝网。周围则有等间隔种植的树木。白天就算了,晚上要在不被公园内发现的情况下窥伺其中可是简单的很。需要特别当心的应该是背后人行道上的行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我回想当时醒来的那张长椅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沿着砖墙移动,寻找绝佳的偷窥地点。

时间正好是晚上九点多。

所谓的偷窥应该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吧。伸长脖子,从茂密的树丛中望出去后,我终于看到想看的景象。

「……就是那个吧。」

感觉很像是在看电影里演出的自己一样,也像是在梦中客观地俯瞰自己的模样。

「可是,这又该如何解释……」

被街灯照耀的长椅,像是沐浴在聚光灯下似的,于黑暗中浮现出来。距离有点远,但我绝对没有看错。两人都穿着北高的制服。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样。

过去的我和朝比奈就在那里。

那个「我」躺得平平的,枕着朝比奈的膝盖睡觉。要说没梦见令人垂涎的美梦,那才是骗人的。用世上最贵重的宝贝当枕头,还睡得不安稳的话,那这世上安眠的要素就等于不存在了。

被当作膝枕的朝比奈频频偷看自己大腿上的我的睡脸,又是在我耳朵旁吹气,又是拉着我的耳朵玩。真教人羡慕……不对,我怎么羡慕起自己来了。

有一瞬间,我真想上前拉开「我」取而代之,但我还是压抑住了那股冲动。当时的「我」并没有看到另一个我。要是我在这时候冲出去,帐目就不符了——是吧?时空已经够混乱了,可容不得我再插一脚。

我克制住无关理智的身体冲动,继续执行PeepingTom(讲白一点,就是偷窥狂)的任务。(注:PeepingTom是一句俚语。典故是缘自古代偷看**游街,以阻止领主丈夫课生税的LadyGodiva,最后眼睛瞎掉的男人汤姆。)在如此乱状下仍能保有自我的我,比较有人格。想着想着不禁有点得意。

我就在那样的感慨之下进行观察。朝比奈对了对樱唇,似乎在说些什么;睡在膝枕上的「我」稍微动了一下。之后缓缓起身。我目前的位置听不到讲话声,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朝比奈应该是说「你醒了?」

「我」和朝比奈讲没几句话,她就疲累的把头搁在「我」的肩上——

长椅后面的草丛沙沙作响,那位人士登场了。

穿着白色长袖上衣,搭配蓝色紧身迷你裙的女教师装扮,我是不可能忘得掉的。

五月快结束时,她写信叫我出来,给了我白雪公主的提示。顺便还告诉我星形痣的位置。然后在这一天,也就是七夕这一天,又让朝比奈(小)睡着,指示我前往春日的所在地,没多久就不见踪影了的……

朝比奈大人版。

身高和身材都长大了好几年份,比未来人朝比奈又更未来的身影,正是朝比奈(大)。

跟当时一模一样。

真的。我人就在三年前的七夕那一天。而发生的事就跟我脑海里的记忆一模一样。

朝比奈(大)对着「我」说了几句话,蹲下来戳戳朝比奈(小)的脸颊,摸摸她的身子,又站起来跟「我」说了什么。

——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她的任务,今后引导你就是我的任务了。

啊……这到底是……

应该就是像这样的一段对话吧。

对着呆苦木鸡的「我」,交代完所有事情的朝比奈(大),接着就毫不留恋的走出公园。从街灯的光线中退场。我现在才注意到她是从和东中反方向的公园出口走出去。

「我」仍旧是一副呆相,直盯着睡美人朝比奈(小)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打算回忆「我」是想干嘛,几秒过后我就放弃记忆回溯之旅。现在可不能追丢朝比奈(大)啊。

我奔出隐蔽的树荫,快步走向公园外侧。没有必要隐藏行踪,因为我是「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我。这时候的「我」,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从另一个时空过来的我身上,当然也不会料到还有另一个我。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过去的「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我的时空竟会转换到此。没空理那个被背上的朝比奈占去所有注意力,顾不得其他事的「我」了,我迳自开溜。

过了公园的转角就看到了她,她在百公尺远处。背对着我向前走。高跟鞋的卡卡声听起来很有韵律感。看起来不像是在赶路,不巧我正好有急事要找她。要是在这时追丢了,那我可真不知辛苦这一趟是所为何来。

我再度加快脚步,走到她附近之后,只见在夜晚微弱的光线下,她颀长的四肢和飘逸的半长发闪闪发光。虽然只看到背影,但我非常确定是她。

我很快就追上去,叫住她:

「朝比奈小姐!」

她停住了。踩着轻盈步伐的高跟鞋声音中止,背上柔软的栗色长发微微地晃动着,恍若慢动作一样。她慢慢地回头过来。

我不禁猜想她会说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是才刚道别吗?

——你一路追着我过来的吗?……不会吧。

——咦?另一个我呢?

结果都不是。

「晚安,阿虚。」

和记忆中一样美丽的容颜,绽开艳丽的笑容迎接我。

「『和你』真是许久不见了。」

大人版朝比奈说完后眨了眨眼睛。的确是睽违五个多月之久的那张笑脸。

朝比奈(大)露出宽心的童稚表情说:

「太好了,我们又在此相会。其实我有点不安,很怕我又不小心犯错。」

虽然现在也是小错不断,如此说道的朝比奈小姐可爱地伸出了舌头。那真是会让人身子骨都瘫软掉的迷人动作,但我要是在这里化作一滩烂泥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这位朝比奈小姐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设法控制住不听使唤的舌头:

「朝比奈小姐,你早就知道我又会来……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会再来一次是吗?」

「是的。」朝比奈小姐点了点头,「因为这是既定事项。」

「在七夕那一天,小朝比奈将我带到三年前的七夕……也就是今天。要她将我带来这里的就是你吧。」

「是的。这是最必要的前提。不然,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假如我没去东中的校园画地上画,就不会跟现为国一生的春日谎报姓名为「约翰·史密斯」。当然,那位读光阳园高中一年级的春日也不会知道那个名字。换句话说,我就无法找到彼此的联系。因为除了那个名字以外,直到刚才都还跟我在一起的那位春日和我之前根本毫无接点,结果就是五人不会齐聚在社团教室,逃离程式也不会启动。

在此,发生了个疑问。另一个约翰·史密斯……难道是!

「就是你。阿虚,就是现在的你。」

朝比奈(大)给了我一个像是白蔷薇般的微笑。

「站着讲很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反正还有时间。」

她的笑容和话语所具有的力量,足以去除我全身的焦燥和混乱。

既然朝比奈(大)在这里,就表示未来确实存在。不是以十八日为分水岭的混乱世界的未来。而是我和我所熟知的春日以及朝比奈的未来。

会有办法的。

我得到了叫人安心的坚定自信。她像是要加以证明似的说道:

「今后引导你是我的任务。可是,在那之后,你就得自己引导自己了。我只会顺从你的意志。」

然后,她又抛了个媚眼。那是会让人膝盖软掉的完美秋波。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公园,重新坐在「我」和朝比奈(小)坐过的长椅。在坐下前,朝比奈(大)的表情像是在接触祖先遗物似的,轻轻抚摸长椅。我也不自觉的以肃穆的心情坐下来。椅子还温温的,那是五个月前,来到三年前的我和朝比奈的体温。

我立刻发问:

「时间的流动出问题了吗?我知道我刚才存在的时间,和这个七夕是相连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来到这里。那么,朝比奈小姐……你的未来和刚才改变的时间不就没有联系了?」

「我不能告诉你详情。」

我想也是。因为这是禁止项目之一吧。

「不是。」

朝比奈(大)摇了摇头。

「是我无法解说到让你明白。我们的STC理论是建立在特殊概念的方法论上。要用言语说到你听懂,实在太难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告诉你我真正身份那时的事吗?」

记得,我在河岸旁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听着一直只以为是个可爱学姐的朝比奈发表惊人的未来人发言。

「当时的我,不是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吗?就是那样。我说了,也只会让你更加混乱而已。」

朝比奈(大)像是在叩叩敲打似的戳戳自己的侧头部,同时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小动作,她做起来都好性感。

「不使用言语的概念,只能透过言语以外的东西来传达。懂了吗?」

不懂。朝比奈小姐用在对幼稚园小朋友解说微积分似的语气,对晕头转向的我继续解说:

「嗯,可是,到时候你就懂了。一定的。我现在只能跟你说这些。」

到时候你就懂了——这句话在暑假前好像也有人跟我说过。对了,是长门,长门也跟我这么说过……慢着。

突触(注:synapse,两个神经原的相接处)突然涌现灵感,让我有了以下的反应。

「暑假前……长门在巨大蟋蟀事件中提过的那个……未来的电脑不是像现在的这种东西,该不会就是……」

「啊,厉害。你还记得?没错。我们相当于这个时代所说的电脑或是网络的系统呢,嗯——并不存在于物质上。而是无形地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中。TPDD也是那样。」

不应该不见却消失的那个东西。

「那是时光机器吗?」

「是TistroyedDevice。」

那不是禁止项目之一吗!

「嗯,对当时的我来说,那的确是无可奉告的项目。不过现在的我,规定已经缓和许多。我可以来到这里,就证明我非常努力。」

朝比奈小姐得意地挺起胸膛,上衣的前扣几乎都快蹦开了。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均衡比例被突显出来,向来会使我目眩神迷,遗憾的是,我在精神上已没有闲情用眼前的光景来养眼。

我继续询问:

「原因是什么?我知道自己存在的未来有了改变,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详细情形你去问在这个时间的长门同学会比较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所在的时间平面的改变,是发生在距『今』三年后的十二月十八日早晨。」

照我的感觉,是两天前的事。是时间平面改变了?这么说……我又重新从记忆里挖出古泉说的两种解释。非平行世界的那个解释,才是正确解答。

「对。STC档案一夜之间……呃,世界自己起了变化。只有你的记忆留了下来。那是从遥远的未来也能观测到的巨大时空震动。」

我不是对STC和时空震动等术语没兴趣,只是我现在没空深究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眼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朝比奈小姐之所以在这里等待,是为了要解决这场我也被牵连进去的未来异变吗?」

「光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她的脸色暗了下来,「还需要长门同学的协助。当然,没有阿虚你也不行。」

「谁是始作俑者?我怎么想都是春日。」

「不是。」

朝比奈小姐收起笑容,幽幽说道。

「不是凉宫同学,犯人另有其人。」

「是新的登场人物吗?像是我不认识的异世界人之类的——」

「不是。」

打断我的话,朝比奈小姐不知为何语带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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