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将袖中的琉璃樽轻轻放在石桌上,同着上官陌和上官皓月三个人告了座,坐下来。
琉璃樽碰到桌壁,发出轻微的响声,上官屠的眸光便略过琉璃樽。眼神有一瞬的诧异,说话亦失了些分寸:“这个瓶子?”
上官陌挑眉看着他的父皇:“父皇见过?”
上官屠的异样自是瞒不过神经都异常敏感的三个年轻人。看这样子,这个瓶子竟然还有一段故事,且这段故事可能还是一段还算得上精彩的故事。甚而有可能,这段故事里还会有些恋爱的段子。
三人中唯一个有些想听这段八卦的,乃上官皓月,但今日上官皓月只是如他自己所说,来观摩一二,并没有说话的立场,况他还是心存厚道的,并不想因这件事令苏浅心中难受,所以他没有多问。苏浅却是不想多问。因事关于她的父母,她不想将已逝之人的情史拿出来晒在人前。上官陌自然同她一样的想法。但上官陌有此一问,她晓得他并不是要探一探往日那段八卦情史。
他今晚若想借此事挑开他父皇上官屠的回忆闸门,拷问一下他的良知,苏浅不想阻拦。
上官屠果然似已将记忆的闸门打开,深邃的眸子一片暗沉。但也只不过是沉了一瞬,令人疑心才不过是云彩遮住月光,在他的眸子里映出了一片阴影而已。身居高位多年气场沉定的皇帝淡然道:“你们年轻一辈的或许不晓得。这个瓶子,是当年楚国官窑的最后一件作品。楚国的官窑,一年只出很少的作品,都是供皇室使用的。这个瓶子,三年才成品,成品那日,楚国官窑坍塌,再也未能修复。”顿了一顿,声音有些低:“这个瓶子,也就成了不详的象征。你拿着它做什么?”
苏浅低声一叹,语气极轻软:“父皇说的不错,这是楚国官窑的瓶子。当年娘亲和亲远嫁,外公将这个瓶子作为嫁妆给了娘亲。”
上官屠便冷笑了一声:“你外公是个极阴险的人。但用一个不详的瓶子便想毁人家国,他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苏浅只是嘴角一抿。
为君为帝,自是需要比寻常人多长几副心窍耳目,才能驾驭住百官治理好国家,但倘或心窍耳目长偏了,只为弄术谋权而去,也便成了让人不齿的昏君暴君了。
古来又有几人堪为明君?
上官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但今日上官屠肯坐下来讲和,苏浅便不能依着性子嘲笑他,只能将冷笑压在心里,面上不带出半点。
因这个讲和系了天下苍生,便由不得她任性。
她今日将身上冷冽气势敛得一干二净,只一副温婉模样,却恁地叫人觉得她如立于云端的菩提,心怀悲悯俯瞰众生。
她自己却也晓得,浸淫权谋场二十载余,就算再怎么刻意隐藏,也不可能伪装得如寻常女子一般。
无声一笑,她将话题岔开:“这是娘亲和爹爹的骨灰,我做主将他们带来,是想他们和父皇道个别。虽然关系不算融洽,但几位长辈总算是打了一辈子交道。我爹娘应该也是不介意和您道个别的。我爹爹曾经有遗言,倘或有一天他去了,让我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云雪山顶。他们是在那里相识的,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的,能在那里长相厮守,也算人生圆满了。”
上官屠倏然抬起头来。眸光落在瓷瓶上,怔愣着不能言语。半晌,才似乎从暗黑的情绪里醒过神来,声音愈加黯沉:“他们二位,在我们这一代的诸人里,确然是圆满了。”
这一句叹听上去委实令人唏嘘。却也没让在座的诸位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生出多少怜悯来。
屠皇那一代的诸位,也无非是指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昔日楚国昭德皇帝,一生致力于他的帝王事业,连最后的死,都成为楚渊集权的工具,人生里又哪有什么机会按着自己的心意恣意活一把?前昆国皇帝白峰,性子软弱,为帝二十余载,能固守住昆国江山,已是不易,奈何儿子一个死,一个不想再如他一般困守囹圄,将遍(www.biquwu.cn)布疮痍的江山无奈拱手于人,人生怎一个失败堪表。苏国前洛王苏允洛,叛国举旗,枉造杀戮,终落得横尸疆场。昔年横扫昆国七十四州的老英雄润青,也落得悲凄暮年,令人扼腕。眼前这位,更是一生汲汲营营,阴谋暗算,卷起人间多少血雨腥风!如今令西月战火骤燃,多少城池陷在兵荒马乱里,眼看国将不保,一生算计已落空。
也唯有她的皇爹苏远之,虽一生被人算计得颇苦,却能凭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护住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家人得以共度了许多天伦时光。即便如今壮年殒命,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活得叫个潇洒恣意!
说到底,不过是个欲字害苦了自己害苦了后辈也害苦了苍生。
并不值得怜悯。
上官屠抿一口凉茶,话语未止:“昔日云雪山上相遇,是你的外祖父楚国仁宗皇帝一手设计,将天姿国色的楚宁公主带到山上,图的是让我们几个为了这个女子起纷争,他好从中渔利。对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使美人计,端的是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