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村中,易书元的信“念”到这个时刻,其实已经不只是身边这群老伙计在听了。
那些原本玩闹中的孩童,不知不觉都已经聚集过来听故事,就连村中土地公也坐在草棚那边听着,灰勉叼着一条蛇就在他边上。
或许是因为此刻易书元的话音中断了片刻,也就中断了在场之人的部分想象,有孩童就问了一句。
“易大太爷,什么是送一场觉悟啊?”“对啊,那些坏蛋为什么还要送东西给他们啊?”
老人们都懂什么意思了,易书元望着这些天真孩童,却也没有什么孩童不宜听血腥暴力的想法,因为善良之人惩恶扬善是最朴素的愿望,老人听得孩童也听得。
“那大和尚说了自己佛法低微,自然是是不能靠佛法让这些匪类见真我而觉悟,而既然佛法低微,自然也见不着佛陀,那么其人所言三觉之法还剩下什么啊?”
易书元这么问一句,立刻有孩童抢着回答。
“还能见炼狱而觉悟!”
这话一出,很多孩子也反应了过来,所谓炼狱,普通百姓不论老少也大多是懂的,反正肯定是在阴间。
虽然还有孩子依然有些懵懂,不过易书元无需再多解释了,自有其他孩童向小伙伴说着一些。
“所以和尚信中说,他破戒了......”
“兄长,后面还有么?”“对啊易哥,这些马贼真不是东西啊!”
老年人惜老年人,西河村老人想象着信中老人的遭遇,一个个是义愤填膺。
刚刚听着“念信”,仿佛好像能看到那场景,看到马贼污浊嚣张,看到和尚怒目金刚!
易书元视线望向北方,好似看穿万千里,声轻意沉地说着。
“大和尚问我何为佛呢......”
这一句确实是信中有的,随后易书元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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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村中,无法和尚身上浴血,而地上除了惊慌中的马匹,二十几個马贼已经都躺下了。
和尚微微闭目,双手重新合十,村中除了马嘶声,就只剩下了和尚念经声。
念经可引阴吏送死魂,否则也便是孤魂野鬼了。
当然和尚无有法目见不着这些,但念经却还是一丝不苟,经文度人去幽冥,可见炼狱,说送一场觉悟,就送一场觉悟......
渐渐地,村中的马匹都安静了下来。
诵经声不断,只是和尚心中却并没有经文声那么平静。
“轰隆隆......”
天空响起雷鸣,很快,“哗啦啦”的大雨落下。
和尚念诵不停,只是手持佛礼缓缓抬头,雨水冲刷了他面上手上乃至身躯衣衫上的血水......
又是一夜无眠,在渐渐减弱的雨势中,和尚挖坑把村里所有的尸首都埋了,到第二天天亮前,他才盘坐休息了半个时辰,随后起身上路。
前行六七日,经过的空村不止一处,和尚终于到了一座城镇,以他的脚程,即便这次并不匆忙,却也走了相当一段距离了。
这座城镇之前和尚来过,布袋中的粮种就是在这化的。
和尚一步步在这城镇中走着,这里似乎还是比较安稳的,市集上的人不少,但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行人多少都有些面黄肌瘦之感。
路过一家粮食铺子,那边的掌柜看到了和尚,立刻高兴地招呼起来。
“喂~那和尚~~又来了?”
无法和尚转身看向那粮食铺掌柜,合十双手行了一礼,不过那老板却笑着走出来两步。
“和尚,一会再帮我卸几车货,我再给点谷子怎么样?”
和尚看了这掌柜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再次动身向前走去。
后面的粮食铺掌柜赶忙喊着。
“我给你加点——和尚——”
不过前方的和尚脚步根本没有停下,掌柜的走到街上望去,人都已经走远了,便又有些懊悔给的少了,或者干脆把人直接雇为长工就好了。
和尚此刻明白了当初无名经中的一些意义了,甚至不止一种意义。
所谓无有恐惧,无有恶类,其实也可以无有感怀,无有善类,即白纸一张。
可以是易书元当初在山脚为有灵动物解经时略带道蕴的开智启灵之意,但在无法和尚如今这个层面看来,也有几分讽刺许多佛法经典空座善果的意思了。
行进思索之间,和尚已觉腹中饥饿难耐,便伸手去抓布袋,只是手伸入袋中却觉出不对。
低头一看,淋了几场雨,又这么几天捂下来,原来袋子中剩余的粮食种子都已经发芽了,甚至还有少数小的根须扎出了袋子。
和尚的手抽了回来,他不想吃这些发芽的谷子,遂从袋中又小心地把那个自制钵盂扒出来,准备去化缘了。
这一化缘,从白天化到了傍晚,没想到偌大的城镇,竟然化不来一餐饱饭,穷苦人家没有余粮,但即便是富户也见而轰之。
终于,在街边一处饭馆门前,和尚看到了希望,在和尚站定之后还没说话呢,收拾着东西的伙计见了就朝掌柜的努努嘴。
掌柜的这才看向外面,发现竟然站着一个和尚,只是站在门外并不入内,略低着头,双目微垂双手合十。
“施主,贫僧前来化缘,可否给些斋饭吃?”
这年头和尚着实是少见,就算有也都是假和尚,或者哪怕早些年,真和尚似乎也不多。
只是眼前这一个......
从柜台走出来,掌柜上下打量和尚,看着其头顶的戒疤,卖相倒是像那么回事,算了管他真和尚假和尚呢。
“大师傅,你在这等会,一会给你准备一些,你进来坐会吧!”
“善哉,多谢施主!”
和尚施了一礼,却没有进入饭馆内,傍晚了本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这里却在翻凳子擦桌子,像是要打烊了。
这会收拾的时候,伙计已经手中的陶盆中已经攒了许多剩菜饭,等端到柜台附近的桌子处,掌柜的停下算账就走了出来。
“师傅,你用什么装饭?我给你拨一点素的出来。”
和尚望了望那边的陶盆,这种收拾剩菜剩饭自然也称不上什么荤素隔开,基本都搅在一起了,但和尚还是取出了那个特殊的钵盂。
正打算递过去,和尚却忽然看向身边,原来这会已经有几个孩童跑来了,一个个手中也拿着些器物。
“等会等会,我先给这个大师傅装斋饭,剩下的给伱们。”
和尚伸出去的手顿住了,看得出来这吃饭的人其实都吃得比较干净,那陶盆本来也没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