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润唇齿颤抖的拿出那块布,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
小政,姆妈谁的肾也不要,不曾料想活着的代价是伤害你和润,儿啊,姆妈不该醒来,对不起……
每个字,用尽全部力气,越到后面越无力,最后一个字,拖了很长的一道血迹。【】
剜心剔骨的,决绝钤。
施润怔怔地看着,目眦欲裂,终于低头,痛哭出声。
怎么会……
姆妈真的不知道她要捐肾给她?
可是叶离说……
施润抱住脑袋,呜呜地碎裂抽泣,不断摇头,拼命摇头……
纪遇南灰暗的眼眸长久望着布上最后三个不成形的字,雪政是被这三个字彻底打垮的。
想让辛苦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过上好的生活,哪怕不被病魔折磨一天,最终,得到的是妈妈临死前对儿子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当妈妈的为她活着道歉,为她活着拖累了儿子道歉,她说儿啊,对不起。
雪政的心情,崩溃,绝望,没有人能够体会。
车厢内默如死寂。
纪遇南哑然地开腔:“姆妈并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肾脏移植手术,怕老人家多想,我们告诉她做一场腹腔的大手术,她就能够痊愈。她凭着一股意志昏迷多年苏醒,是想念儿子,后来配合我们积极治疗,是想给儿子带孙子,有了盼头就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也很固执的老人,叶离让她伤心欲绝,她把雪政当做唯一,老人家一辈子只盼儿好,所有一切能为雪政付出的她在付出着,如果她事先知道是拿你的一颗肾脏救她,这场手术根本不会开始计划,她也根本不会有求生意志。她是一个母亲,盼着所有人好,把所有的不好给她,让她承担就行。”
纪遇南沉沉地低下头:“雪政是昨天才知道你怀孕的,从你书包里看到了检查单,立刻给我打电话,询问为什么匹配测试没查出来,我们才知道被那个张医生拐了一道。车上雪政得知你怀孕后情绪一直很激动,赶着去见你,不管你信不信,雪政打心底不想要你这颗肾,你怀孕了,给了他一个能放过自己良心的充分理由,昨天他其实已经做了决定,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陪着姆妈过完最后的日子,让姆妈安详逝去。”
“她本来可以安详逝去,在所有人的陪同下最后那一秒撤掉呼吸机,安然闭上眼睛。而不是昨晚那样,她生生把身体里所有的管子扯了出来,皮开肉绽,腹腔器官甚至……甚至露在外面。拔掉呼吸罩后她的大脑缺氧,全身器官会一个一个衰竭,那个过程很痛,她很痛,生不如死却没发出一点声音,隔着一扇隔音门,连外面熟睡的佣人都没惊醒,她想要结束生命的决心,那么大啊。法医检查时发现她咬坏了自己的舌头,到底有多痛呢,她的手指抓床单抓到骨折,是睁着眼睛断气的,眼球上有血迹……”
纪遇南无法再说下去。
施润仿佛要窒息在眼泪里,双手捂住脸,不断地机械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去相信谁,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遇南哥你装作不知道我的肾脏和姆妈的匹配,叔叔他也是,那天叶离找到我,说出一切,并且叶离说她和姆妈一直有联系,叶离她们是母女,姆妈不要她的肾脏,说姆妈花了钱指定要用我的。遇南哥你了解当时我听到这话的心情吗?碎了,我觉得叔叔叶离姆妈是一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所有我深信的人都骗了我,我已经不知道该信谁,独栋别墅里我和叔叔彻底决裂,当时我说的是气话,我说不给姆妈肾脏,但后来一个人开车在街上,我不想活了,很绝望,既然放弃了自己,那就用肾脏救活那个一直想要活命的老人吧,所以我冲动地去了姆妈病房,告诉她我会打掉她儿子的种,把肾脏双手奉给她……天哪,我以为姆妈也在演戏,却不是,我不知道她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一颗肾,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说那番话,我不会,不会……”
纪遇南深深闭上眼,耳朵里一句一句回放施润所说的话,眼睛蓦然睁开。
叶离。
……**……
姆妈去世后的第七天。
萧雪政在病房里失去意识,被送往医院抢救,纪遇南才得以把冷气快要保不住的姆妈的身体火化,安葬。
施润参加姆妈葬礼的时候,没有看到他。
获悉,他在住院,意识没清醒。
半个月后,施润在姆妈的墓园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背影,被人用轮椅推着,病未痊愈,他低腰放下白菊,拿起口琴,一个人在墓前吹了很久。
那是施润第一次见他展示音乐方面的才能,吹的很简单的曲子,来回往复。
一定是姆妈教他的。
施润在树后面静默陪了他许久,直到几小时后下雨,有人给他撑伞。
施润摸了摸小腹,捧着始终没机会送给姆妈的白菊,快步下山。
这些天她情绪平静,不为别的,为肚子里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