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嶙峋没有回答,他走出梳妆室,下了楼,穿过走廊,往前台走去,他打开大厅内的吊灯,欻拉一下,大厅里灯火通明。
“上来。”玉嶙峋说的轻描淡写,他站在舞台的左侧,沐浴在柔和耀眼光辉里,他依旧是那半面妆容。
文清摇摇头,她回过头,望着台下呆板的桌椅板凳,仿佛看见了白日里人声鼎沸的情形,千百双眼睛都盯在台上,那种感觉让人害怕。
“小时候学过,但我不常唱程派,”他一舒长袖,端起女儿姿态来:“未开言忆往事心中惆怅……”
台上唯他一个人,但文清却觉得眼花缭乱。玉嶙峋,着实是一个迷。他拥有太多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却深沉的如一眼并不起眼的深潭。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自己是一件难事。”玉嶙峋一折唱罢,停了下来。他的话很现实,现实到让人无从否认,认了命,都会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卫文清,而是李文清,张文清,王文清,你还能活得像现在这样潇洒吗?”玉嶙峋指了指身边的那片空白的舞台,温然笑道:“上来,站在这里,看看下面,想想你是谁。”
文清翻身跳上舞台,她第一次从这里向下张望,她有些怯懦的望着玉嶙峋,但玉嶙峋却泰然处之。
“我是……”文清忽然觉得可悲,她从小便刻苦,她已然超脱了一个闺秀应该有的全部技艺,但她依旧渺小。
三门语言,八年的功夫,枪法上乘,触类旁通,是个连王云羽都啧啧称赞的上乘人物,但在这个世界里,这一切的努力,都抵不过名字前面的一个姓。
玉嶙峋说的对,她不过是仗着自己姓卫,才能如此自由。徐广立,孟元安,包括白劲雄,方之圣,这一切一切的大人物,都对自己礼敬有加,无非是因为卫设。
望着玉嶙峋,文清的笑意缓缓舒展在唇角,她明白了玉嶙峋的意思。这个玉嶙峋,虽说是个乱世伶人,却有着苏格拉底式的哲学思想。
“是谁不是谁重要吗?”玉嶙峋笑着坐在了舞台上,他一指台下的空空如也,那是些似乎存在又并不存在的观众票友。
“他们不过是为了消遣,他们并不在意我是谁,也不在意我演的是谁,重要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合了他们的心思。”他笑道:“你信不信,这世上诸多人,还是希望能忘记自己是谁的。因为作为自己,他们要承担责任,道德,还有苦难。但忘记,就是一件更为容易的事了。”
文清点点头,她也坐在地上,她的眼眶微微湿润,玉嶙峋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玉嶙峋看透了她的格格不入,看透了她心里住着的那个永恒不变的叛逆者。
“如果我也选择忘记呢?”文清轻声问道。
他颔首微笑,温然说道:“那样的话,我也会选择忘记。”
文清不解,她呆呆的望着玉嶙峋,直到他缓缓说道:“你绝不是一个会放弃责任和道德的人,如果你放弃了,你也就不再是卫文清了,那样,我只能忘记你,因为要我记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文清颔首含笑,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玉嶙峋那深沉的心境她只能意会。她望着玉嶙峋,渐觉睡眼惺忪,玉嶙峋静谧如夜,生在乱世,能守住这样一份宁静,他无疑是个智者。
“你刚才跟我说,你想明白了一件事……是什么?”话谈到这个份儿上,文清觉得自己可以坦然向玉嶙峋说句抱歉了。
他先是一怔,有些局促,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文清,摇摇头。
“不可说?”文清偏过头望着他。
他温和的一笑,垂下眼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明白了,真诚必须是一种态度。”
玉嶙峋的话说的含蓄,他并不在意文清是否能够理会。只是他听过文清对自己的评判是一盏不省油的灯开始,忽然觉得有一种隔阂油然而生,他恰不喜欢这样的隔阂。
“我的话说得不好,我收回,我向你道歉。”文清说着微微一低头,她满眼恳切,这些,玉嶙峋看在眼里,他淡然笑道:“其实这么说也未为不可,省油的灯不亮,不省油都是好灯。”
文清见他不生气,便笑了,她从未这样简单过,即便是在言则鸩面前。
“你今天不该对徐广立说的那个谎,”玉嶙峋说道:“徐少爷身份特殊,若有变故,他会把你拉下水,要仔细……”
他说的很对,眼光也很毒,文清对徐广立说谎,恰是她那份责任感在逞强,说到底,她并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文清默然点点头,应了:“法不传六耳。”
“自然。”玉嶙峋畅然笑了。<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