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头的访客是个熟人,或者说是个自来熟的人,整个镇子就少有不认得她的——便是真不认得她,至少也听过从她嘴里传出来的流言,而此时,这位颇为貌美的半老徐娘正对着身边俊秀而谦和的男人搔首弄姿,直到姜云舒迈出门来,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男人的身上撕下来,掩口笑道:“哎哟,这位就是‘姜娘子’啦,说是小夫妻两个一同搬过来的,只不过呀——”
她恰到好处地“啧”了声,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惋惜还是讥讽:“只不过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有谁真见过她家男人一面,也不知其实是不是个……”
“寡妇”两个字她没说完,因为见到姜云舒的脸色突然变了。
可接下来,姜云舒却没如她所料的那般或愤怒或尴尬,反而像是只受了惊吓的猫,瞪圆了眼惊呼道:“师、师叔祖!您怎么亲自来啦!”
叶清桓慢腾腾地从屋子里晃悠出来,正打算看一出“小祸害大战长舌妇”的戏码解闷,却不料先听到这么一句,定神一看,门口侧立的那位看起来和气温文的男客可不就是丹崖。
他登时瞌睡都惊醒了,全然不顾姜云舒还在门口,下意识就去招飞剑,却在最后关头想起储物用的手环并不在腕上,立刻全身僵住,一寸一寸地原路往后挪,似乎想要在对方看到自己之前销声匿迹。
可惜姜云舒眼尖,一眼瞥到他,连忙叫道:“师父师父!师叔祖来看你啦,你别跑啊!”
两个人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
丹崖不禁失笑。
他淡淡谢过引路的妇人,在对方惊讶又热切的目光中冲姜云舒笑道:“承明,这一回我并非是来寻清桓的。”
“哎?”姜云舒呆了呆,狐疑地看他,“那您是……”
丹崖十分从容地微笑:“这几日我又征询了一下霜华、雁行他们的意见,都觉得清桓既然是不爱受束缚的性子,倒也不便强求他。”
叶清桓往后退的步子停住,目光中全是不信。
丹崖看也不看他,继续道:“不过眼下事务繁杂,长老之位也不便空缺,我们觉得你这些年为门派、为正道贡献良多,修为境界也很是出色,虽眼下还不能正式擢为长老,但暂且入主玄武阁,主理各项事务倒也未尝不可。”
姜云舒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啊”了声,茫然地指着自己:“我?玄武阁?”
丹崖微笑颔首。
姜云舒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拒绝,可开口之前却忽然瞧见丹崖眼中淡淡的促狭之意,一下子反应过来,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既然是掌门人与几位长老共同的意思,那承明就……”
“姜!云!舒!”果不其然,没等她说完,叶清桓就炸了毛,几步冲到门前把她扯到身后,气结道,“你敢!”
“有何不敢?”
丹崖先一步替她答了话,笑道:“方才你不是还打算扔下承明,自己跑掉么?”
叶清桓被戳中了死穴,顿时脊背一僵,半晌,不情不愿地认了命:“好,我答应去做牛做马成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事,您就别来坑我家这小蠢货了!”
又转过头:“你也别想着跟人一起来激我!万一我真不管你了,你就等着从早到晚折腾门派里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吧!”
便拉着姜云舒回房去收整行装。
而姜云舒则只是笑,并不反驳。
自从那副过于沉重的枷锁终于卸下之后,叶清桓生性中顽劣与惫懒的部分便一天天复苏,孩子气得让人哭笑不得,就好像无数的坎坷波折在一夕之间被抹平,而他依旧是多年之前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骄纵少年。
“还傻笑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句,清澈的声音擦着鬓发,给人一种酥痒的错觉。
姜云舒慌忙止住念头,抬起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叶清桓。
只见他笑着眨了眨眼,风卷残云般把该带的东西全塞进了青玉环之中,然后指了指后窗。
“你还要……可是……”姜云舒话没说完,便被“嘘”了声,叶清桓一手推开窗,一手从后面环着她的腰,猫似的窜了出去。
正门处,丹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毫不惊讶,只是面上笑意又加深了一点,轻轻摇了摇头,翻手招出飞剑,一人一剑,在空中划出浅浅流光,转瞬不见。
而新炼的叶舟之上,叶清桓倚在船头,指尖捏着一只刚刚飞来的纸鹤。
也不知丹崖这一次说了什么,他面上神色先是怔愣,随后有轻快的笑意渐渐漾开。纸鹤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灰烬,从指缝漏下去,却有一块莹润玉牌留在了掌心,叶清桓握紧了玉牌,而后笑看向姜云舒:“师叔说,天下初安,恐怕犹有邪修妖兽余孽作祟,清玄宫理当派出一位长老查访世情。”
说着,他的表情渐渐认真起来:“云舒,我这些年走过一些地方,想来你会喜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姜云舒怔住,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微微睁大双眼,面色似喜似悲,一直过了许久,方才郑重点头。
许久之前,在停云城的时候,这些话已经说过了一次,可惜造化弄人,到底也未能成行。
好在,还有今日。
当年旧诺,今朝践约,这九州河山,终究有幸能一同踏遍。<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