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明圆内树木参天林立,几乎可以遮天蔽日,但连续几天烈日当空,园子相较他处虽清凉怡人,但人却仍能感到窒息般的闷热。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这几日许是忙得不亦乐乎,不是准备冰制饮品,就是自制制冷工具,因此,人也就极乏。这日,斜靠在椅子上黑甜一觉,醒来时,发现阳光已西斜了一些。抬起头,头顶上茂密的枝叶间隙中透出的阳光仍是很刺目,捡起已滑到脚边的蒲扇摇了摇,依然燥热如故,无奈地叹口气,拿起身旁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后,伸个舒服的懒腰,起身向屋内走去。
弘瀚仅身着一个大红的肚兜,躺在小床上,抽下身上的帕子,俯下身子,轻轻的拭去小家伙嘴角流出的口水,并顺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香甜地睡着。
走到桌前快速地写一张字条,告知了我将要去的地方,轻轻地放在躺在软榻上休息的巧慧身边,紧接着,我轻手轻脚的向外行去。
我脚下的青石砖被炎炎烈日烤得足足有四十多度那么高,走在上面,只觉得小腿都有些烫,犹如走在了一个特大号的蒸笼里一般。四周没有一丝风,旁边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听得让人更是心情烦躁、气闷之极。我觉得喘气有些难受,遂加快步子匆促地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只期望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前千万不要中暑了才好。
进入勤政殿旁的偏殿,觉得一丝凉意扑面而来,人觉得很是舒服,但口却干的难受,见两个宫女正在低着头准备着茶水,于是,我径直走了过去,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两个宫女猛地抬起了头正要开口责怪,一见是我,便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继续准备着。我觉得两个宫女有些面生,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一些熟悉。摇头暗暗笑了一下,由于弘瀚尚小,有些离不开人,还真有些日子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大殿里还有些什么人,遂开口问道:“皇上在和什么人议事?”外侧较秀气的宫女回道:“回姑娘话,万岁爷和四阿哥两人在大殿中。”原来弘历在这里,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和傅雅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样,乾隆是极尊敬他的第一个皇后的。但心中又有一些不放心,如果只是敬爱,并不是爱人之间的如胶似漆的爱恋,那傅雅该怎么办?
本想着趁弘瀚睡着,过来给胤禛一个惊喜,但刚才那一腔的兴奋,随着自己的想法,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开弘历的心结。正在烦闷,觉得有人看我,移目望去,原来是刚才的小宫女有意无意地掠了我几眼。觉得自己如堕入了五里雾里一样,正大光明殿的太监、宫女们没有不认识我的,她不该如此的。
微微笑着打量着她,只见她发如墨、脸如雪,眉弯口小,人很美,但有些不足的是,左脸颊的酒窝处有几个淡淡的雀斑。
见我望向她,她丝毫没有怯意,目光坦荡地浅浅笑着。她上前两步,盈盈一福,起身后道:“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望着她脸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我心中有了印象,她曾和那个鄂答应一起,并莫明其妙对自己说‘谢谢’的那个女子。只是她不应该是个答应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问,正要开口说话,殿外已传来高无庸的斥喝声:“笑泠,还不去奉茶,在里面嘀咕什么呢?”听到他急急的步子又向大殿行去,面前的她对着我歉意地笑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说罢,接过另一个宫女递过的茶盘,欲进勤政殿奉茶。
自己来的目的本就是找胤禛,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现在就回去的道理,遂开口对笑泠道:“好,有空再聊,这茶水还是我拿过去吧。”她显然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于是,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一些,应了一声,把手中的茶盘递了过来。
其实知道她的身份后,心里本来还有一丝不舒服,但她那一笑后,我心中竟然突然释然了,心底深处那一丝酸意也随之消失。
走到大殿门口,对高无庸点头示意一下。踏入大殿,就听到了弘历的声音:“皇阿玛,自六月田文镜奏报民人翟世有拾银170两,归还失主,不受酬银一事,命给七品顶戴以资鼓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出现了三起,长此以往,它就违背了朝廷原来的意愿,也失去奖赏的作用。”
胤禛掠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先坐在一旁等待。我走过去,慢慢地把茶水放好,便坐在了离两人较远的椅子上。
胤禛深锁着双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前几年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所以要痛加砭斥、整饬弊政。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已有了一些改观。但如果民风再好一些,少一些鸡鸣狗盗的事,使民安于田里而无饥寒愁叹之声,久而久之,那我们大清何愁没有盛世出现。”
弘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顿了一会,才说道:“也确是这个理,但也要有一个妥善的法子,不能听之任之,此类事情一经报到朝堂就要赏赐。”胤禛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道:“凡事宁严不松、宁紧不松,如果出现谎报邀宠,严惩不怠。但真是有其事,还是该奖励的,只是不会再是七品顶戴了。”弘历许是见胤禛面色轻松了下来,于是站起来,道:“皇阿玛的意思儿臣已经明白,儿子今日还未向额娘请安,这就回了。”
胤禛啜了一口茶水,身子向后靠了靠,说道:“过些日子蒙古部落来朝觐,你去准备一下。”弘历应了一声后,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姑,弘历告退。”然后恭敬地施了一礼后,疾步而出。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他仍是如此,没有一丝改变。
过了半晌,仍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人有些失神。
耳边一声轻哼声,我猛然回神,发现不知何时胤禛已走了过来,正站在身旁好笑地望着我。四目相望,见他戏谑的目光中还有一丝疑虑,我心中有些紧张,同时又有一丝无奈,两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他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找我有事?”
我已没有了来时的心境,听他如此一问,我笑道:“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拉我起身,两人牵着手向案子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掠了一眼大殿门口躬立的小太监,面上一热,边摇头边挡回了他伸来拉我的手。他眸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但面色依旧淡淡,见我不肯,他沉声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闻言,两名小太监躬身、垂首倒着退了出去。
我仍站在案子的一角,对他莞尔一笑,道:“你先处理政务吧,我可不想影响你。”他睨了我一眼,薄唇蕴着笑意,边拿起左手边的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边道:“好好斟酌一下,希望蒙古来之前定下来。”
我心中不解,不知道有什么会需要我做决定,展开纸张平铺在案子上,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本想着他不会再提这件事,没有想到依然逃不脱。一股莫名的郁积之气填满了内心,心口堵的有些许难受。抬起头,盯着他,微皱着眉闷声道:“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现在不是也很好吗?”
他轻叹了口气,道:“弘历、承欢称你姑姑,听闻小顺子他们也叫姑姑,这样也很好吗?”他说的的确地实情,宫中的妃嫔都是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弘历、傅雅他们又称自己姑姑;而小顺子这些一直随着身边的人,见我没有反对,称姑姑也顺了嘴,也就一直这样叫着。这样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里,这样‘胡叫乱答应’的日子居然过了这么久。
一直倔强地不接受册封,想是他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会这么拖下来,可自己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这早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如若没有他的态度,见到任何一个妃嫔即使位份再低的常在、答应,我都要恭敬地行礼,哪会有如今这样惬意、自在的生活。
再说,这本是自己已答应的事,也是已经想通了了的,先前是怕弘瀚不能生活在自己身边而不愿受封,但胤禛已有承诺,会亲自带大弘瀚,这也等于是变相的遂了自己的意。
既是早已接受了他,也决定了会在园子里陪他生活,既是不在乎身份,那再多一个称呼,又有什么呢?总让他一昧的迁就自己,自己是不是自私了一些,他想给自己一个对外的身份,那也是想让我陪他的范围更大一些。我何不遂了他的意,不让他为难。
胸中的闷气早已消失殆尽,我向前走两岁,站在他的身旁,冲他嫣然一笑,道:“你比较中意的是哪一个?”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挂着笑意,将我轻轻地拉坐到他的腿上,他用双手环住我,下巴支在我的肩头,接过我手中的那张纸,放在我们面前的案子上,道:“这个吧。”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兰贵妃’三字映入眼帘,他选得正好是我心中所想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心犀吧。
自己进宫后的命运一直和木兰有关,圣祖年间,带上了他送的木兰簪子,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即使自己的灵魂回到深圳,那条细若银丝的木兰坠子依然如影随形地带在我的身上,它引领着我再一次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