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和小六子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服务人员,一听这话,马上指挥众人摆桌椅茶具,还是在那竹林之下。
用盖碗泡上三杯太平猴魁倒也简单,张老道喝了茶,满意地点点头:“你小家伙这制茶手艺也是你那不知名的师父教的?”
“是啊。”
“看来,你师父不是神仙也是半仙了。如果见到他,一定要给老道引见引见啊。”
“呃,没问题。”您老人家要是能反穿回现代,一定能见到俺们家师父。
“好了,今天老道酒饱饭足,睡觉去了。”张宇初喝了一杯茶,站起来,回房去了。
“我也……”刘青一见只剩了她和朱权两人,赶紧开口。可刚一张嘴。便被朱权打断了:“朱安,取本王的琴来。”
“是。”朱安跑去朱权的卧室里,把墙上挂着的琴拿下来,尽管这房间他天天打扫,但还是细细地把琴擦拭了一遍,才小心的抱了出去。这琴还是王爷在十八岁那一年亲手斫制的,这几年抚的时间却很少。今天,王爷要抚琴了么?
朱安小心翼翼地抱着琴出来时,看到竹林下,月光中,王爷正神态安详地静静坐着,刘姑娘则动作优雅地在他对面,重新为他沏泡红茶。茶的香气随着氲氖热气弥漫在空气中。四月初的风轻轻抚过竹叶,竹梢“沙沙”和溪流的声音,使得这夜更为幽静。
看朱安把琴摆好,朱权把刘青递给他的茶慢慢喝完,坐到琴前,扬手调了调弦,然后对刘青微微一笑,古琴旷阔悠远的音符在他指尖响起。
今晚的朱权身着一袭白衣,玄纹云袖,修长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抚弄着琴弦,那静静凝视她的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情绪。与他的指尖一起,拔动着刘青的心弦,让她感觉到离他从未有过的这般近,近到稍一伸手就可触摸他的灵魂。
旋律在他的指尖不断的跳跃,虚微的移指换音与实音相间,旋律时隐时现,让人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继而清澈的泛音响起,活泼的节奏,淙淙铮铮犹如幽间之寒水。清清冷冷仿若松根之细流……
“这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二曲,前曲志在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曲志在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现代只剩了《流水》一曲,刘青之所以对这曲子熟悉,是因为一九七七年美国发射的“航行者”太空船上携带的喷金铜唱片,唱片上录有的二十七段世界著名的音乐作品中,就有中国的这首琴曲《流水》。
呵,他弹的是《高山流水》,他给她弹的竟是《高山流水》!
春秋时期,俞伯牙擅长于弹奏琴弦,钟子期擅长于听音辨意。有次,伯牙来到泰山北面游览时,突然遇到了暴雨,只好滞留在岩石之下,心里寂寞忧伤,便拿出随身带的古琴弹了起来。恰在此时,在山上砍柴的钟子期也正在附近躲雨,听到伯牙弹琴,不觉心旷神怡,听到**时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由衷的赞赏。俞伯牙听到赞语,赶紧起身和钟子期打过招呼,便又继续弹了起来。伯牙每奏一支琴曲,钟子期就能完全听出它的意旨和情趣,这使得伯牙惊喜异常。二人于是结为知音,并约好第二年再相会论琴。可是第二年伯牙来会钟子期时,得知钟子期不久前已经因病去世。俞伯牙痛惜伤感,难以用语言表达,于是就摔破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古琴,从此不再抚弦弹奏。
如今,他于静夜中给她弹这一曲《高山流水》,可是说她是他的知音么?
刘青压抑在心里多时的情感,如潮水般澎湃汹涌起来。穿越到这六百年前的明朝,她与这时代,隔着六百年的文化积淀,隔着六百年的思想分争,隔着不可逾越的时空隧道。于是她站在热闹的人群中间。孤单而寂寞。如今,她遇见了同样真挚的一颗心,一个同样孤寂的灵魂……
琴声渐稀,终至悄然无声。四周俱静。
刘青端着渐凉的茶杯,静静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朱权,凄然一笑道:“你说,如果伯牙一辈子都遇不上钟子期,会不会让他觉得他的一生更幸福一些呢?既未曾拥有,便没有遗憾吧?”
他用凝聚着太多情感的黑色眼眸深深凝视着她,抬手慢慢把面前那杯冷了的茶水饮尽,低声道:“不,如果是我,我宁愿为在看到刹那的光明后痛苦余生,也不愿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不知何为光明。”
“是么?或许吧,遇到即是拥有,瞬间便是永恒。”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终是垂下眼眸,站起来道:“夜深了,我回房了。”说完不等朱权说话,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平静下心绪,刘青才恍惚想起,这《流水》一曲,不是记载在《神奇秘谱》那本曲谱里的么?这本《神奇秘谱》,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古琴谱集,它的作者,正是朱权!
呵,庄周梦蝶乎?蝶梦庄周乎?她穿越六百年时空,到底为何而来?除了茶,难道只为那永夜里刹那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