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我完成了大一的所有课业,领取了北大的全额奖学金。我在给子谦的最后一封信中提到了我会回家陪他过暑假,子谦没有回,我认为他是默认了。考完最后一门化学必修,我风一般的冲出北大西门,直接上了回家的航班。
子谦他们还没有放假,我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去学校找他。推推他办公室的门,门是锁着的,于是我又跑去五班教室。讲台上站着一位女教师,我分明看到她在白板上打出了我们高一语文课的内容。我一怔,再次抬头,前门口赫然挂着“高一五班”的牌子。子谦呢?我焦急地等他们下课,那个女教师一出来,我拦住她:“老师您好!请问您知道尹老师去哪了吗?”那个女教师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我:“你是安芷汀吧?你尹老师请假了,下学期才回来,我给他代课呢。尹老师说你会来找他,你还真来了!他现在八成是在家,你回家找他吧!”我急了,又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学楼。当年,我也是这样着急下课,一下课就急着冲出教学楼,冲去食堂。他到底是怎么了?高三他受了伤都没有落过一堂课,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请假这么久。
“芷汀姐!”魏伊书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芷汀姐你终于回来了。尹老师好像病了,从上个星期就没来过。芷汀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第一次月考后我去办公室帮尹老师誊成绩,他总是盯着我说当年你也是这样坐在这里这样认真地写字。然后他就开始喝酒,一直喝,最后喝醉了,就一直喊你的名字。姐姐,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我拍拍魏伊书的肩:“知道了,快去吃饭吧!”魏伊书蹦蹦跳跳地走了,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三年前,十五岁的我也是这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我也曾在这个校园里肆无忌惮地填充着青春的张扬与傲慢,但时光能冲淡一切,以前的刻骨铭心都在未知的未来变得云淡风轻,在不久的将来曾经的那份冲动与激情都淡在了时光里。我回不到十五岁的年纪了,可是十五岁时的情感却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我留了子谦家的钥匙,子谦说要是我回来他不在家,我就可以自己进来了。我开了门,彼得潘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半,夏天的傍晚,还有光线透过窗帘溢进来。我来到客厅,那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竟然无光,却发着幽幽的蓝色。子谦一动不动地倚在沙发上,腰背空在沙发的折角处。他穿了一身褐色格子睡衣,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子谦没有反应,起初我以为他还在生气,直到看见他隐没在暗影中的微微闭起的眼睛,才意识到他是睡着了。我在他身旁慢慢地坐下,一滴眼泪忽然顺着他的眼角滚落而出,顺着干涸的痕迹缓缓流淌下来。我一愣,继而伸出食指,将它轻轻拭去。我的手指停在他的眼角处,在触摸到那几条细细的皱纹时,忍不住向旁边轻轻地抹了一下,那些皮肤在一瞬间绷紧,但当我的手指松开,它们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在他的眼角愉快地堆积着。电视屏幕上映着一片蓝色,白色的字幕从下方快速地跳动出:“黑暗伴随着潮水涌进来,年份滑落在日历上,你的吻濯濯生辉,一根火柴穿透了黑夜,燃烧着而后逝去。我的睡眠中断了。再吻我一次。吻我……”
我转头看了看子谦的嘴唇,它干涸得微微有些发白,上面裂开了一些细小的口子。电视机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依旧不断:“反复地亲吻我。再吻我一次。吻我。反复地亲吻我……”像是一种感召。我的脸瞬间变烫发红。我跪在沙发上,试探着俯身在他的唇边。他平稳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我却忽然假象起了他醒来后我的无地自容。我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借着疼痛迅速站起来,去卧室里抱来一床凉被盖在子谦的身上。子谦的睫毛顺势动了动,眼睛还是闭着的:“芷汀,是你吗?”“是的,老师!”子谦猛地坐起来,仔细地看着我。我握住他的手:“老师,您好吗?”
子谦点着头:“好,好,回来就好……”突然,子谦甩开我的手,转身进了卧室。我一愣,急忙跟进去。子谦扶着额头坐在书桌前,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子谦没有吭声,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老师,我又惹您生气了?”子谦不看我:“芷汀长大了,老师管不了了。到北京三个月,连信儿也没有。你不找我也就罢了,我找你你也不理我。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再打还关机了。芷汀真的是长大了!”我一愣:“是您说不要时时以您为念的。我好不容易听您一次话,您还怪我!”子谦冷笑:“哼,可不是长大了?牙尖嘴利的。””我蹲在他面前晃他的胳膊:“好了老师,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您,更不该不接您的电话。老师,我知道您想我了,我一下飞机就跑去学校找您,可是您不在!”子谦终于松口了,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你了?”我把头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我就是知道嘛!老师,您到底怎么了,怎么请那么久的假?”子谦顿了顿:“芷汀,我说了你现在还不懂。但是你要相信,老师没有病,只是心情不太好,知道吗?”我站起来:“是因为我吗?”子谦微笑着:“是,也不是。”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老师去做饭。”
我坐在他的床边,靠在他的枕头上,枕头下却有东西把我的腰硌得生疼。我拿出来一看,是我寄给子谦的三十六封信。我捏了捏,每一封都比我寄回来的时候要厚很多。我逐一拆开,每一个信封里都装着两封信。一封是我寄回来的,另一封是子谦写给我的回信,这些信我连一封都没收到过。我一封一封地展开信纸,细细地读者子谦的文字。第一封信中,他埋怨我不懂事儿,告诉我他想我,他甚至说他有了要去北大找我的冲动。那些缓缓流淌在蓝色信纸上的思念,一直流进我的心中,触痛了我心灵深处柔软的地方。我皱了皱眉头,仰起头让眼睛里的液体流回去。我在心中悄悄告诉自己――你已经十八岁了,该学会顾念他,而不是再让他顾念你。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他我为什么那么久不理他,其实那已经不重要了。从心底来说,我早就不怪他了。和他相识近四年,我已经学会了不再解释。因为,他能了解的,我不需要解释;他不能了解的,我没必要解释。<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