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殿下?”龙兴汉有点迷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游戏让我想起上古中国的那些君王们。”李华梅继续说道:“在那个依旧崇尚仁义之师的古典时代,两个旗鼓相当的诸侯事先选定一块宽广平整的空地,约好决战的时间,等待敌我两军列队完毕之后再开始交战。没有奇袭伏击,没有劫杀粮道,没有迂回包抄,没有纵横捭阖,整场战争中谈不上任何奇谋妙策,有的只是驾驭战车手舞长戈的士兵们,在不紧不慢的隆隆鼓点声中向前齐步推进——精神可敬,但愚蠢透顶。”
“是《孙子兵法》改变了这一切……”尹成浩在旁喃喃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是这样。”李华梅赞许地点了点头,雪狐绒软帽上的天青色雉尾也随之一阵摇曳。“仁义之师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如今的战争与两千年前相比是大不相同了。就拿现在来说吧,我们有着世上最强悍的精锐帝**团,而敌人却不过是一群肮脏的哥萨克乞丐,这种战斗很难用象棋子的旗鼓相当来形容。”
“就好像使用全套车马炮跟只有小卒的敌人对弈是吗?”龙兴汉忍不住叹了口气,“和激动人心的古典式决斗比起来,这种胜之不武的战争让我感受不到任何军人的荣誉。”
李华梅轻笑一声,“然而现实就是如此。你们看这棋盘,十排九列楚河汉界就构成了一个有限的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象飞田、马走日、车行线、炮翻山,一切战斗都超越不了它的范围与规则。这里永远不会有第十列或者第十一排;也不会在残局中出现一支预先伏下的奇兵;更不可能出现一队白棋,突然加入棋盘打破原有的均势。”
“嗯,您是指波兰军队吗?”尹成浩问。
李华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而是接着说道:“再者,从对决的目的来说,象棋也和现实的战争不同。一局对弈,不过是以击败敌军主帅来赢得胜利;而事实上,一场战争的目的却绝不至于这么简单——人们发动战争,可能是为了争夺领地、劫掠财富这些明晰而直接的原因,也同样有可能是为了实施更加复杂的战略目的。因此,是选择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还是摧毁他们支持战事的经济基础,或者仅仅动摇他们战斗的意志和信心,这些都是需要在战争开始之前便有所计划的。至于现在,我和瓦莲莉娅•;安德烈娜•;梅尔库罗娃的这场弈局,已经注定将会是一场——和棋。”
凌晨时分,萨福诺沃,俄军前敌指挥部。
“这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哥萨克统领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再一次强调道:“我们的部队与明军阵线已围绕壕沟防御带构成犬牙交错之势。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敌人在哪里发起进攻,整条战线都将陷入一片混战。若以单兵战斗力而论,面对中国实力超卓的精锐步兵,恐怕,恐怕……”
“恐怕整条战线都要一触即溃,是这个意思吗?”瓦莲莉娅毫不客气地把他欲言又止的话说了出来。
叶尔马克为之一怔,硬着头皮道:“公爵小姐,局势现在对我军颇为不利,似乎应当继续贯行之前的不接触战术,尽量与中国人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援军?那就是还要再等一个月了。问题是,我们还有这时间吗?”瓦莲莉娅低声喃语道。她仰着头,一双碧绿晶莹有若美玉的眼眸深邃地凝视着远处阴沉幽暗的西方穹空。此时黎明曙光已初上天际,但昏暗的晨光却还不足以穿透那浮动着憧憧剪影的铁幕。“俄国虽大,莫斯科却就在身后,我们现在已是退无可退。要是任由帝国大军步步挺进,恐怕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大明龙旗在半月内直入克里姆林宫了。”
“我明白了。”叶尔马克阴沉地一点头,右手啪地一声握紧腰间雕有马头的刀柄。“小姐,就请您返回下诺夫哥罗德吧。国家危难之际,也就该是我们男人流血的时候了。我们都是无畏的勇士,决不会在死亡面前后退半步!只要还有一个哥萨克尚未倒下,中国人就别想踏进莫斯科大门半步!”
“你想要干什么,齐默菲叶维奇?”
叶尔马克一提座下战马跃立起来,哗地抽出佩刀在空中划了个十字。“反正横竖是个死,倒不如先发制人搏上一搏。趁现在天色未见分明,正好下令所有部队全线出击,杀中国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你不能这么蛮干!”瓦莲莉娅连忙驱马挡在哥萨克统领的面前,将他厉声喝住。“让我们的士兵去攻击帝**戒备森严的营垒无疑是在让他们白白送死!”
“那又能怎么办呢?难道就眼看着他们步步进逼,最后把我们的阵线一点点攻破吗?”叶尔马克愣了片刻,炽烈正盛的斗志突然颓了下来。他垂头丧气地放下弯刀,嘟哝着说道:“梅尔库罗娃公爵小姐,您的智慧是我们这些粗人所不能理解的。但我坚信,如果说现如今还有人能够拯救俄罗斯的话,那么一定是非您莫属了。就请您告诉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吧!”
瓦莲莉娅沉默了,她扭头再度仰望苍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过了良久,她突然打了哆嗦,扯着领口用力将柔若轻柳的身躯往斗篷下缩了缩。“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少女的两弯黛眉忽地微作一蹙,又慢慢舒展开来,“你所需要的只是……等待。”
大块头哥萨克似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我听您的。”他拉转马头向后慢慢走去。“不管等来的究竟是什么,我都明白自己所肩负的责任。”
蹄声渐远,瓦莲莉娅不由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对自己轻声说道:“瓦莉娅,你的责任又到底是什么呢?”
“您的责任是在帝国这边,尊贵的梅尔库罗娃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少女带着淡淡橄榄味的遐思。瓦莲莉娅猛地回过头,只看见一个黑影不慌不忙地从几丛矮树后走出。
“是你!”瓦莲莉娅借着渐明的天光将来者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周,最后把目光定在了他象征俄军武官身份的衣甲上。“那么,这也是靠的是黄金的力量?”
“小姐英明。”军需官巴图,或者更确切地说,锦衣卫百户史威揭开斗篷的兜帽,恭敬地向瓦莲莉娅行了一礼。“蒙沙皇陛下的赏识,让在下得以出任鲁波廖夫大人的军需官。”
“鲁波廖夫公爵?”瓦莲莉娅一怔,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她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史威,玉绿色的瞳仁微微缩小,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于是莫吉廖夫俄军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出帝国的掌握,对吗?因此公爵也……一步步深陷重围,最终连同数以万计的俄罗斯士兵一起丧命雪原!”
“我很抱歉,小姐。”史威以可笑的姿势模仿鞑靼人鞠了一躬,“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杀死好几万人?”瓦莲莉娅愤怒地叫了出来。
“我们别无选择。”史威再次强调道:“莫斯科固执地想要和帝国对抗,多么愚蠢!为了让戈都诺夫他们学会敬畏,就必须让俄国付出必要的代价!令他们迫不得已,只能最终把兵权交到您的手中。”
“我?”瓦莲莉娅不免愕然。
“不错,尊贵的公爵小姐。”锦衣卫百户向前微跨一步,“在俄国朝野上下,唯有您具备足够的智慧和才识,来中止这一场原本没有必要的战争。”
“如果你是要我为帝国效力的话,那可就彻底想错了!”瓦莲莉娅毫不犹豫,一口便坚定地回绝道:“哪怕这根本是一场无望的战斗,我也决不会轻易放弃!决不会让你们手中的战火就这样毁掉我脚下的土地!”
“您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史威故作怅然地缓缓摇着脑袋,脸上浮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叹息。“帝国兵锋再为炽烈,也决不会有寸铁尺兵加您之身。您也知道,正是俄国辜负了我们和平的盛意,悍然挑起了这场无理的战争。本来嘛,作为肇事一方的莫斯科已经失去了媾和的权利,但我华夏天朝素以宽仁博爱示之外邦,也不忍坐视俄国百姓荼毒于战火。因此,帝国泰西远征军指挥官希望能以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而您,小姐阁下,就是俄方参与和谈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