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局势的安定令萧弈天大松了一口气,江南地区是帝国钱粮税收的重要来源,却也是内阁武力最为鞭长难及之处,那里的任何变故都可能为帝国带来动摇性的危机。作为进一步的鼓励和支持,帝国内阁又连续发布诏令:一、帝国境内所有手工业者一律勾销匠籍,除缴纳常规税额之外不需向官府另服徭役;各级官府若要征发服役,须按常价付给工钱。二、雇佣工人拥有充分人身自由,雇主不得与之签订从属性的文契,否则不予生效。三、简化土地买卖手续,缴纳百值抽一的印花税后将契约副本交有司备案即可生效。
对于这些新的举措,帝国上下都是一片欢呼拥护,至于那些被触及利益的旧式官僚地主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当然,即使他们偶有微词,内阁首相威严森冷的目光也没空扫视过来——此刻,他正坐在天相殿上,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万国全图。
能够吸引他注意的固然不会是女真这样的皮毛癣疥之患。不久之前李家南率领的六万精锐明军攻陷了赫图阿拉城,逼得努尔哈赤只身仓惶出逃。根据内阁事先的指示,李家南暂时停止发动新的攻势,而是一面休整军队积蓄力量,一面全力推行对当地的文化改造。虽然这支部队从今往后相当时间之内都会深深陷在奴尔干无法脱身,但从长远来看这无疑是值得的。况且以李家南的能力再加上坐镇山海关的戚继光,东北边疆可以说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新败于九原的俄罗斯则更不足虑,一战而丧师十五万,恐怕他们今后数年之内在蒙古战场都只有处于守势的份了。数天之前,获释的高级俘虏苏伊斯基在几名扮成瓦剌商人的锦衣卫陪同下被客气地护送出北京直往西行。当然,这几位特工的任务并不是监视倒霉的罗刹大公或者取回赎金这么简单,他们务必要秘密记录下沿途直至莫斯科的山川道路风土人情,乃至于绘制出详尽可靠的地图呈交内阁。有了这些第一手资料,将来帝国有能力将边界进一步向西北推进时将受益匪浅。
可真正令人担忧的倒是盘踞在中西地区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四年前的勒颁多大海战,奥斯曼土耳其的地中海舰队全军覆没,一夕之间势力范围收缩有逾千里。马耳他、雅典、克里特岛、罗德岛、塞浦路斯岛、亚历山大等众多军国重地尽皆改旗易帜,帝国在巴尔干半岛乃至于整个东地中海的权利也随着皇家海军的不败威名也损失殆尽。用大明地中海舰队提督弗朗西斯-德雷克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得到我们的允许,土耳其人休想用地中海的水洗手!”
事实也确是如此,整整五年以来再没有一艘土耳其军舰胆敢越过伊斯坦布尔海峡进入爱琴海,以至于伊斯坦布尔海峡被大明地中海舰队的将士们戏称为突厥海峡。但是,奥斯曼土耳其并没有受到最后致命的一击,这四年多来他们和欧洲基督世界之间也再没有过大的军事冲突,巨兽一直潜伏在巢穴中舔舐着伤口,默默地寻找着反戈一击的机会。在突厥海峡后面是不为帝国所了解的黑海,土耳其人会不会在那里隐藏着什么呢?
不仅如此,奥斯曼土耳其人未经损失的小西洋舰队始终是帝国的心头隐患。与莫卧尔王朝等诸多伊斯兰势力联盟之后,穆斯林几乎控制了整个小西洋北部,足以和缺乏殖民地支撑的帝国舰队分庭抗礼。近来不断有商会船队报告和奥斯曼土耳其军舰的遭遇,虽然至今还没有发生任何的武装冲突,但帝国内阁并没有容忍别人在自己床边打鼾的好脾气。
“等俄罗斯的战争结束了……”萧弈天低声自言自语说道,他慢慢站起身,瞄了一眼滴漏铜壶上的刻度,便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应龙!”
“大人?”御卫队长立刻从帐后走了出来,“您要起驾回府了吗?”
首相摇了摇头,“我们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是去猎苑吗?我立刻派人去吩咐他们准备。”
“不,应龙,我不是指这个。”萧弈天微笑着示意他停下,“今天我们到朝阳门那边去吃午饭吧,我听杨巍讲那里有家酒楼的烤鸭不错,据说比起御膳房来也绝不逊色。”
“大人!这太不安全了!”陈应龙不满地抗议道。
“不是有你们在吗?”萧弈天笑道,“怎么,每年花掉国家一百多万专款的御卫队现在连保护自己首相的信心都没有了?”
“大人!这是两回事!”陈应龙立刻反驳道:“就算我们抓住九十九个刺客,仍然不能保证您的绝对安全;可只要有一个刺客漏了网,后果就不堪设想啊!”
“不会了,哪里可能有那么多刺客啊。”年轻的首相孩子气地坚持道。
“不行!”
“那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还是把厨师召到王府去给您做吧。”
“那怎么能做得好?”
“……”
“走吧?”
“大人!事起仓猝我们没有一点准备,”陈应龙最后坚持道:“还是改天再去吧,等预先在那里布置好警卫——”
“没问题了,如果你们都没有准备,那么刺客就更不会了。”萧弈天一脸灿烂的微笑,“走吧,总不至于真要我命令你吧?”
“大人,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陈应龙再一次凑过头来低声说道。
“好了,你已经是第十三次这么说了。”萧弈天满不在乎地继续专注于盘中的美食,“你看看周围,起码有二十个是你手下的便衣吧?这样你都还不放心吗?哎,你不吃吗?真的很不错啊!”
“……”陈应龙继续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大人,您为什么不同意把这里的食客都赶走?现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多危险啊!”
“我告诉过你了,应龙。今天是出来散步吃东西,没必要搞得这么张扬。再说,像你这样左顾右盼的,不等于是在说我们身分特殊吗?好吧,我答应你,一吃完东西马上就回王府,行吗?”
陈应龙已经顾不得回答了,此刻他正全神贯注于一名身穿白绸长衫头戴淡蓝纶巾的青年书生,盯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四下打量一圈以后笑容可掬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那书生把右手里的折扇啪地一下交到左手,对周围几十道犀利的目光恍如不见,径直上前笑呵呵地对萧弈天说道:“楼上楼下均已坐满,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在下与您同坐一桌。”
“抱歉了。”陈应龙站起身来冷冰冰地回答道,同时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略微一挡。
“不妨不妨。”青年书生微一躬身似要表示答谢。不料转眼之间,他猛地挥起右手,袖子中闪电般抖出一柄长剑直向萧弈天刺去。
“不好!”陈应龙眼见变数陡生心中大惊,不遑多想便飞身挡在首相面前,右手飞快探向斗篷下的刀柄。
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到二十多名御卫队便衣踢翻桌子擎出兵器扑上前来的时候,陈应龙已经和刺客交过两合了。现在,他的声音便如同架在那书生脖子上的刀锋一样冰冷,“是你?”
“不错,是我。”刺客的嘴角微微一动,“上次在丰台军营算是你赢,不过今天可是我要略胜一筹。”
刹那间仿佛时间也随之凝结了,无数双惊惶的目光投了过来,小心地顺着青年书生的右臂慢慢滑动,最终停在了那纹丝不动有若寒星的剑尖上——正不轻不重点住帝国最高首脑咽喉的剑尖上!
“现在,只要我把手往前轻轻一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