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峥沉思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本月初七呢,是皇母窦德妃四十年忌日,朝廷按例要在太清观为她举办道场;每十年一次,已经办了两届了,到时候你不妨去那里打探一下。”
“好,谢大人提醒。”李云翰拱手答谢。
三人又喝了几杯,少凌似有些局促不安,对着石峥颔首道:
“石大人,他的事说完了,还有我呢!”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杜贤侄了,”石峥微微一笑,问他何事?
杜少凌取过了包袱从里面翻出了两本诗稿,双手递与石峥,肃然道:“此乃晚生拙作,请大人赐教。”
石峥笑着接了过来轻轻翻看了几页,随口念道:“三年客两京,寂然无榜名;何日题慈恩,把酒笑春风……嗯,不错,诗风清新自然、功力绵厚,若是假以时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大人过奖了;”少凌有些急切,“依晚生之才学,不知可求得什么官位?”
“想做官?”石峥将少凌仔细端详了一番,“我观你为人友善、心细多虑,做个万年县的仓禀主簿如何?”
“太好了,”杜少凌听了惊喜异常,当即跪倒在石峥面前,“多谢大人抬爱,晚生有礼了。”
石峥笑着扶少凌起身,道:“二位才俊一见如故,天色已晚,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暂居于府上,闲暇之余与石某同饮同乐、妙论词章,如何?”
李云翰听了一时犹豫不决,正欲作答不想少凌抢先向石峥道了声谢,只好跟着答应了。
这时曹管家指挥着仆人们端上来了七八样饭菜,摆了满满一桌。
“酒逢知己千杯少,”石峥兀自斟满了酒杯,对着李、杜二人笑道,“此番远行石某已有多日没有畅饮了;来,今日你我不醉不休。”
杜少凌脸色涨红,劝道:“大人已喝了不少了,别再贪杯了。”
石峥听了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之后,李、杜二人被石峥安排在后院的一间客房歇息。李云翰奈不住旅途疲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小睡了一阵,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多年前的往事来……
那是在十年前,他和父母去青城山祈福,受困于一座破庙里,紫旭真人带着平钰公主等人进了屋内,给众人分发食物。当李云翰从平钰手里接过馒头时,不禁为其独有的风韵魅力所吸引,目光瞬间凝滞住了。平钰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对他浅浅的一笑……
另一件事。
三年前,他正在老家为父守孝,平钰公主差人传信,约他进京相见,并将桃符还给了他……
李云翰正沉浸在睡梦里,少凌端着一盆洗脚水进了屋子,轻声唤醒了他。
他抬眼扫视了下屋子,东侧置放了着博古架,壁前放了一盆炭炉,火苗吱吱燃烧;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暖烘烘的,十分令人惬意。
杜少凌道:“一遇见兄长准有好事。这不一眨眼的功夫,小弟就从一个流浪汉变成了相府的座上宾了。”
“也该时来运转了,”李云翰淡然一笑,“待石大人为你找好了差事,就再也不用四处飘泊了。”
杜少凌“嗯”了声,让李云翰坐下,欲给他洗一下脚。
李云翰听了并未推辞,褪下鞋袜将脚伸进了水盆里。
杜少凌俯下身子一边给他搓脚,一边闲聊道:“海明楼的凤阙酒、生鱼片、桂花鸡那可是京城三绝,你没听说过吧?”
“还有呢,”李云翰顿了下,呵呵一笑,“接下来又该说平康坊青楼林立、美女如云了……”
少凌听了满脸羞红,木讷了一阵道:“我也是好意么。”
“此次进京,京城的美酒佳肴当然不会错过了。”李云翰稍稍收敛了笑容,“岁月匆匆哪;想起你我昔日携手同游,过黄河、登太行,寻仙问道、赋诗论文,同饮同醉、何其乐哉!”
“是呀,有兄长一路悉心关照,小弟怎能忘怀!”
“想不到梁园一别三年有余,小弟仍是郁郁不得志呀。”李云翰看着少凌那张略带些沧桑的瘦脸,深为怜惜。
“唉,家父早逝、家道中落;本想凭一己才学考中进士一改命运,孰料到了长安,连着两次省试也没能中榜。
穷困潦倒之下,只好借宿于远亲姨母家——榴花客栈;有时呢,为了生计给人代抄书籍;有时呢,上终南山采挖些药材贩卖于街头……”
“小弟空有一身才学,却屡试不第、无人赏识,着实太委曲了。”
“家境清寒、朝中无人哪。我呢,闲暇之余只好背着诗录、名帖挨家挨户去谒见京城各方权贵、碰个运气,个中辛酸一言难尽。”说毕,杜少凌起身倒了杯茶水,递与李云翰。
“入仕途径不外乎门荫、杂色入流、从军建功、官员引荐和科考这几条路子,”李云翰喝了口清茶,语气稍变得沉重了些,“只是对于像小弟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也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可走了。”
杜少凌“嗯”了声,神色漠然道:“只是科考这条路实在不好走哪。”
李云翰听了沉思了一阵,提议他改考明经;说每年进京赶考者数以千计,考试尤以进士、明经两科为重。而进士科每年及第者不过二三十人;明经科呢,名声虽差了些,可每年录取者不下七八十人。
“让我改考明经?”少凌听了心头一震。
“没错。按大唐法规,只有考中了进士、明经或是已有官职者,方有资格参加吏部的铨试;待吏部铨试合格后再授以官职。”
“这些我当然明白了。明经主考儒家经典,进士科以诗赋和政论为重;可不管哪个科,都要先迈过这道门槛才行。”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可要想好了。”李云翰郑重道。
“好,就依兄长所言,今年试着报考明经。”杜少凌一口答应了,他半跪在地上给李云翰擦干了脚,穿好了鞋、袜。
洗罢脚,李云翰神轻气爽,他在屋子来回踱了几步,问道:“小弟生活艰辛,达复在京为官,你没找他求助?”
少凌听了有些来气:“他呀,不就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官不大,架子可不小。原以为他能有所提携,可一见面他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相帮。”
“达复为人豁达,怕是有什么难处吧。”
“什么难处?一点也不仗义!还不如王诘,虽是一介布衣,却也时常接济于我。”
李云翰听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喜,道:“王诘,他还好吧?”
“嗯。王兄一表人才,兼有乐舞、丹青之长,凭着这两样本事时常出没于达官显贵家,一时名噪京城哪。”
“不错,”李云翰轻叹息了声,“不管怎样,要想在京城混出点名堂,确是不易呀。”
杜少凌将地面的不渍抹净了,尔后端着水盆出了屋子。
李云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怅然如思,回想起了三年多前他与达复、王诘等人在梁园初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在云枫客栈,院内,一座雨亭下。
李云翰等四人围坐在石几旁,一边饮茶,一边说笑。
王诘头戴浅黄色冠巾,他身长八尺、面白如玉,双眸清澈幽黑,冷傲而不失帅气。他声音清朗,对着杜少凌道:“去岁京城一别,不承想又与杜兄在此相遇,幸甚哪。”
少凌听了轻轻点头,语气平缓道:“首次应试不第,小弟为泄苦闷四处游玩,途经东鲁幸遇着李兄,两人一路北上游历名山大川好不快活……昨日南下到了梁园,不期今日又与二位相逢。”
“我等四人义气相投在此相聚,莫非是上天有意安排?”李云翰望着三人笑道。
杜少凌迫不及待道:“确是机缘巧合哪。”
王诘看了眼达复,说他是来给达复传信的,顺路到此投宿。
李云翰听了淡然一笑,将目光对准了达复:“观达兄眉颜舒展,想必是好消息吧?”
“嗯,又官复原职了。”达复眼神里露出一丝凄然之情,“达某戍边多年,因军功被褚言忠将军表奏为侍御史,不想入仕三年不到,却因禀公直言得罪了小人,遭其弹劾而罢免。”
李云翰听了稍作颔首,问他又如何复职了?
“这个,说来话长,”达复眉头一皱,缓缓道,“达某自小失去双亲而家道衰落,全赖萧姨娘资助方得以存活,后从军边塞、戍边数年。而今姨娘贵为太子府良媛,又是她劝说太子助我复职。”
“噢,原来如此。”众人听了一时神色黯然。
静默了一阵,杜少凌轻轻拍了下王诘,道:“既是上苍安排,二位兄长就别走了。此园美景怡人,我等不妨携手同游共论诗文,如何?”
王诘与达复相互对视了下,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李云翰凭窗凝思正回想着往昔旧事,杜少凌拎了壶酒走了进来,问道:“方才与石大人相谈,兄长吞吞吐吐,莫非真不想入仕?”
“石相一番美意,怎好当面拒绝;可答应了呢,又非我所愿。”
“哦?”
“此番进京,除了寻找小盈师姐,其实我还另有一件事。”
“何事?”
“我想解开李氏族人的身世之谜。”
杜少凌听了朗声一笑,道:“兄长不是早就说过了,跟李唐皇室是同宗?”
“嗯,”李云翰点了下头,“同为西凉王李暠之后。”原来,这位李暠乃二百余年前的西凉国君,自唐高祖开国即位后,将其尊奉为皇室先祖。
“算了吧,这皇亲还是别攀了,弄不好被人告以欺君之罪,要下狱的。”
“不,这个秘密已压了我好多年了,此番进京我非得找到答案不可!”见少凌仍是半信半疑,李云翰于是向他述说了三年前父亲李迁临终时的场景……
那是在莲州,李云翰的故居。
李迁面色枯黄躺卧在病床上,一边低声念叨着:“翰儿,爹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嗯,孩儿记住了;一不入京为仕,二不轻言先祖身世之秘。”李云翰轻声应道。
“嗯,这就对了。”李迁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爹,不出仕易;可是先祖本是凉武昭王,此事族人尽知,又何需保密?”李云翰又多问了一句。
李迁听后费力的抬了下手,指了指他腰间的鱼龙玉佩。
李云翰当即明白了过来,取下了玉佩,双手捧上。
“答案,就在、它身上。”李迁费力说道。
“爹——”
“翰——儿,听爹的,绝不可……”李迁哽咽着,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听罢李云翰的述说,杜少凌沉默了半晌仍是困惑不解,不过当他看到李云翰一脸肃穆之情,于是故作明白样点了下头。<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