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站在中帐外,何芯等待着展颜的召见。尽管力持平静,酸涩感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孟元泽要杀她!”
她至今不敢相信那个一贯和善甚至有些纵容她的孟老爷会派杀手杀她,她实在想不出他杀她的理由。
她是那样用心地照顾着孟筠啊!用心到几乎以为照顾孟筠就是她今生唯一的任务,用心到已经渐渐忘记了前世的理想。一想到孟筠,心里又忍不住刺痛。如果孟筠得知她陷身展族,该如何伤心、如何着急啊!如果孟筠知道是孟元泽要杀她……不!不能让她知道!无论孟元泽如何对她,他都是孟筠的父亲。她绝对不能让孟筠伤心失望。孟元泽欠她的,她早晚一定会讨回来,但绝对、绝对不能让孟筠知道真相。
那天,听完达金的话,她就知道,到展族才是她唯一最好的选择。孟元泽既然决心杀她,就不会容许她轻易逃脱,她并不希望自己未来的人生在逃亡中度过;她如果逃走了,达金就不能完成任务,虽然不知道他将承担怎样的后果,但她从不打算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欠了孟筠的情,就要让她用一生去还了。她不想欠下更多的人情,不想让自己终身活在愧疚中。既然不能逃避,那就不如勇敢地去面对,她决定争取主动。
对于要到展族去当婢女,她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她前世的国家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草原人和中原人都是她的同胞。她从不认为民族能阻断人性,也不像其他天朝人那样,认为展族就是残暴的代名词。民族间的战争,有复杂的原因,她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为各民族人民是平等的。她关注的只是“人”而已,无论是天朝人还是展族人,对她来说,都是自己的同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就是做婢女吗?在孟府做了十多年婢女,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熟门熟路,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她不想被人抓去当婢女,就算是做婢女,她也希望由自己去选择。
思绪游走间,看到一个侍卫迎面向她走来,她知道,展颜召见的时间到了。
走进中帐,第一眼,她就看到了展颜。并不是因为他的座位特别高,也不是因为他的身材很高大,而是因为气度——一种王者的气度。他的五官并不十分出色,但配合起来,却让人感到威严。他的眼睛不大,眼神却十分犀利。紧抿的嘴唇透着性格的坚毅,只有微微上翘的唇角给整个脸部的轮廓划上了一丝柔和的色彩。
“那个车夫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到这里当奴婢?”展颜开口了,声音中透着阴冷。
“车夫就是车夫,就是驾车送我来的人;我就是我,就是想到这里当婢女的人;我当奴婢是因为我要吃饭,所以需要一个工作来养活自己。”何芯一口气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工作?”展颜皱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就是想找个活干,混口饭吃而已!”何芯淡淡一笑。
展颜不动声色,继续问:“你是天朝人,为什么要伺候展族人?”
“天朝人是人,展族人也是人,我为什么不可以伺候展族人?”何芯抬头看着展颜,眼神澄澈而坚定。
在她眼里,展族人和天朝人是毫无二致的吗?深深看了何芯一眼,展颜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尽管心中惊讶,他的神态和声音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阴冷,淡淡道:“你用什么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天朝的奸细?”
“我心底坦然,又何须证明?你何不用自己的眼睛来判断?除非你怕我!”
“怕你?”展颜的眼中掠过一丝笑容,带着几分惊讶,但这笑容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他是展颜,是草原第一大族展族的首领,他会怕她?就算真是奸细又如何?在他身边,没有一个奸细能藏得过一个月。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都立即能够发现。心里转着念头,他冷冷地问道:“如何判断?让我相信一个可以瞬间杀死我部将的人是一个普通车夫?”
“他的确不是普通车夫,但他没有恶意不是吗?如果有心谋事,又岂会打草惊蛇?”何芯的语气淡然而坚决。
“那么你呢?你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展颜紧盯着何芯。
“从一出生,我就是婢女,至于是否是个普通的婢女,不由我自己说了算,不是吗?”何芯挑眉直视着他,脸色却禁不住透出几分黯然。
展颜又紧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又开口道:“你究竟有何图谋?”
“我说过了,我就是想找个饭碗而已!”何芯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一定很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判断真相,但有很多事情本身就是真相。为何一定要有图谋?为何不相信你眼中所见,就是真相?”
“好!好一个眼中所见,就是真相!”展颜终于破颜一笑。
“你是来当婢女的,如何没有当婢女的自觉?难道当婢女的人可以对着主人侃侃而谈吗?”
“你是说……我已经被录用了?”何芯抬头直视着他,旋即低眉顺眼,摆出一个标准的奴婢姿态。“从现在开始,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一个合格的婢女!”
“你的名字?”
“何芯!一个草头一个心。”话一出口,何芯便吃了一惊。自从得知真相之后,一种自厌、自弃的情绪始终充塞胸臆。她以为是因为孟元泽要杀她,所以感到悲伤。直到说出自己的名字叫何芯,她才恍悟到自己悲伤的来源:她又变成孤儿何芯了!她又被人离弃了!她终究逃不了被人离弃的命运!
“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又岂会缺一个合格的婢女?”展颜解下一个腰牌递给她,“去找总管呼冉,告诉他你会成为我的近身婢女,让他给你安排。明天一早,就过来随伺吧!”
看着何芯走出去,展颜的唇边挂出了一丝笑容。
“真是一个有趣又特别的女人。从站的姿态到看人的眼神以及思想都很耐人寻味。”他从不使用近身婢女,但这次,他打算破例。这个小女孩很独特,即便是奸细,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奸细,何妨看看她的小小把戏。
可是……女人?他在想些什么?这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他怎么会觉得她是个女人呢?或许是因为她那些不合乎年龄的思想和言谈吧,说什么“眼中所见,就是真相!”
“等等……眼中所见,就是真相?”展颜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
“原来如此!”他的心沉了下去。
展族与天朝历次交战,从没能撼动鹤城半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鹤城最北端的庆阳关地势奇险,易守难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成为制约展族向南扩张的瓶颈。这次,展颜却别辟蹊径,秘密控制了剌族,取道临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鹤城。然后,他便集中兵力攻打庆阳关。由于是从内部突破,仅花三日功夫,他就轻取了庆阳关。
控制了庆阳关后,展颜倒也并不急着攻陷鹤城,只是每天派兵不断地侵扰,小规模地作战。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部署,除了想保存实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来自苏衣鸣的态度。除了最初的恐慌之外,这位鹤城城守始终一派好整以暇,最近几天,甚至开始与歌妓弹琴为乐。从他布在苏衣鸣身边的歌妓那里传回的消息是,天朝已经派来了援军,所以苏城守十分宽心。
展颜却不相信如此重要的消息会由歌妓探得。同时,他也确信,天朝军队的大规模调动不可能完全瞒过他的眼睛。并且,一年前,他就与平朗国达成了秘密合约。平朗国会在西方制造矛盾,摆出打仗的架式,使天朝的援军不敢轻易北上。
既然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那么,剩下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一切都只不过是苏衣鸣故意放出的烟幕,目的就是为了诱他攻城。那么,城里就一定留有必胜的后着。权衡再三后,他打算保存实力,打一场消耗战。他早已切断了鹤城所有的补给,不信一座孤城能支撑多久!
但是,万一……眼中所见,就是真相?万一所有的消息都是真的,万一天朝真的派出了援军,万一援军避过了他所有的耳目……他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全新的可能刺痛了他的心。他必须立即重新做出部署,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军队陷入背腹受敌的境地!已经二十四天了!他的手心里突然全是汗水。已经二十四天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