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没想到皇帝竟还有这样一手备着,心中有些发虚,面上却未露分毫不妥之处,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拱手为礼道:“陛下但讲无妨,臣自洗耳恭听。”
老皇帝满意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问道:“你师亡故多年之后,尚能得你如此挂念,也确是慧眼。那朕且问你,你可明白当年太傅设教坛于宫墙之外,以教天下百姓的寓意呢?又有何等见解啊?”
李兰默然沉思了半晌后,方微微扬起线条清庾的下巴,徐徐地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以忠正为本。平民百姓也好,豪门贵戚也罢,天下走卒莫不如是,皆有广纳学识之权,方可令我大周福泰安康,此乃恩师毕生的夙愿。故而臣认为,读书人读书,自当是达则兼济天下,居庙堂之高而匡兴我朝,为生命且立命,不愿为天生好命而坐享其成,百折九死而不悔。穷则独善其身,谨记为孝之道,不负多年养育之恩,敦敦教以后辈腹中诗学。提笔则莫忘前贤教导之德,愿为命运多舛而奋发,为往圣而继绝学,不使我泱泱之国后无来人,何以不誓当自强不息?”
“好一句为生民立命。”老皇帝眉睫方动,一双本已垂老的眼眸突闪亮光,点头道:“不过朕有一事尚且不明,天下士子何其多,难免有良莠不齐之辈,若人人皆已忘本,朕且问你,届时你该当如何自处?”
李兰眸色安然,静静地道:“回禀陛下。鱼与熊掌皆不可兼得,如若我心自净,自当舍生而取义。如若我心自浊,自当患无所避。故而臣认为,只要不失本心,自可立命。”
老皇帝眸中涌起一抹宽慰之色,温言道:“还不错,如此看来你当是察知他的根骨,不累于盛名,朕心甚慰。既是如此,云阳所请之事朕便应允了,自今日起,你理应当有客卿之尊,敦促云阳才是,这孩子总是骄纵行事,至于她的婚事嘛……就先搁一搁吧。”
见老皇帝首肯应允,李兰心头微松,但面上仍是分毫不露,安然躬身道:“谢陛下,想来公主也是知道陛下圣心仁德,不会有何莽撞之事的。”
“你倒是会为云阳开脱。”老皇帝微微沉吟,抚须笑道:“朕可是记得你尚未及冠吧?”
李兰略有怔仲后,方如实答道:“回禀陛下,臣尚有月余,方至及冠之年。”
老皇帝颇有兴趣看了李兰,温言道:“尚可啊。朕有些累了,今日就暂且到这吧。”
未等李兰回神,老皇帝已然扶着黄门内侍的手站起身来,起驾回内宫。殿中人只得恭谨肃立,等他离开后方在小黄门引领下,离殿而去一路行至宫外。
两仪门外静候的马车只有零散几辆,云阳府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则在风中一摇一晃,仿若身不由主一般。李兰在中年人搀扶下上了马车,途中仍然不问话,只是掀开车帷,领略着外面的街市风光,以及那视线里渐为模糊不清的巍巍宫城。
暮色四合,花烛流火,年轻人终其所求不过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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