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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第十五节(2 / 2)

随着中兴大业的推进,朝廷收复的州郡越来越多,官吏紧缺和官吏经验不足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朝廷准备立即修改选举制度,以“优贤礼士、任人唯贤”为宗旨,加大选拔范围,简化选拔过程。但由于实际情况的限制,河北门阀世族、商贾富豪的子弟将会大量涌入朝廷,良莠不齐滥芋充数的事肯定会发生,继而贪赃枉法、违法乱纪的事也会层出不穷,更严重的是因为宗族、地域、学术观点等原因而导致的权势之争将会愈演愈烈。

一方面中兴大业需要官吏,一方面官吏骤增又会引发吏治和权势之争,平定天下稳定社稷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待在晋阳的原因,我过去有些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我也不愿待了。我现在有很大一部分精力不是在制定和修改国策,而是在和大臣们无休无止地争论。有时候为了通过一个策议,我需要耗费很大的心血和体力与他们斗智斗勇。疲惫之余,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你能在中原大战前,支持我修改了官制,让我能在很多关键时刻甩开外朝的大臣们,及时高效地做出对策。

每次和大臣们争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如果你坐在我身边,如果你出言支持我,如果你威风凛凛地吼上一嗓子,估计朝堂上绝对没人敢欺负我。反对之声也立时销声匿迹,什么奏议都能通过。我很想你在我身边,那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可惜……你要打仗。你一辈子都在马背上。

什么时候我才能天天看到你?

几位老大人都病逝了,他们把自己的尸骨丢在了北疆,留下了终身的遗憾,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悲哀,无可奈何地走了。

我很悲伤。他们看着我长大,把我当他们的孩子一样宠爱。我一直想报答他们,想陪着他们回洛阳,但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一下子把他们都带走了。

筱岚姐姐经常劝慰我,说几位老大人给中兴大业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他们的功勋会永载史册。我们这些后一辈的人,应该尽快完成上一代人的心愿,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话是这么说,但做到就太难了。我们这一代人,能不能完成中兴大业?中兴大业到底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几位老大人的病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朝中还有不少老大臣,我都让他们致仕回家了。他们为大汉辛苦了一辈子,我不能让他们都死在朝堂上。他们应该回家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老大臣的去世和致仕,使得朝堂上空出了很多位置。贾诩、左彦、黄庭、郭策、王泽、令狐邵、张范、崔琰、邢颙、陈宫、卫固、田豫、刘琬、卫臻、司马朗、王烈等大臣陆续填补空缺,大汉中兴的持续推动就要靠他们这些中坚力量了。

马丰太气人了,他不止一次当着大臣们的面顶撞我。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马家一个后人吗?他有马援大人的战功吗?他有马融大师的才学吗?他有马日磾大人的声望吗?要不是看他是我们家亲戚,我早砍了他脑袋。这次本来能打他一顿板子出口恶气的,可惜被筱岚姐姐碰到了,没打成。下次给我抓到机会,不会放过他。

这个马丰年纪越大,越象一只讨厌的马蜂,讨厌死了。他说你是本朝第一酷吏,岂有此理。当年我父皇在世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说,他有什么资格胡说八道?我叫他把那句话删了,他不但不删,还振振有词。世上就这种马蜂最为可恶,自己没本事,还说别人坏话。这次我饶了他,他要是还不改,我让他到大漠看星星去,到死都不让他回来。

让他到大漠与狼共舞,你看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高明?哼,惹翻了我,我让他这只马蜂到大漠上天天吃牛屎去。

我想起来就觉得很解气,很好笑。对了,还有一件更好笑的事。这件事你可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否则小雨姐姐会不高兴。

前几天,小雨姐姐去看望赵岐老大人。老大人说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多了,要去龙山忠烈台看看。小雨姐姐就陪他去了。秀儿也要去,但小雨姐姐不同意,说她整天疯疯癫癫的,带出去了又要惹是生非。秀儿马上换了一套衣服,装出一副很文静的样子,连声哀求,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不惹事。一行人到了龙山,拜祭了忠烈台上的英烈之后,顺便到龙山大营看望老拐和一帮卢龙塞的老兵。每年新年的时候,小雨姐姐都要把他们接到大将军府一起过年,所以这次老拐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盛情款待以表谢意。本来这是一件很高兴的事,谁知秀儿跑到灶下胡闹,不小心把灶房点燃了。那天正好风大,一转眼,大火霎时席卷了整座龙山大营。

龙山大营虽然平时不屯兵,但也有好几万人,大都是历次大战后无家可归的伤残老兵,还有从各地征调而来制造重型军械的工匠,里面还有一座巨大的军市。这场大火几乎把龙山大营烧光了,幸好物资和军械都屯积在龙泉山谷,否则损失之大难以想象。几万人蜂拥而逃,那场面很可怕,不过侥幸的是没人伤亡。

秀儿被吓着了,躲在火场不敢出来。赵岐老大人亲自带着老拐他们冲进去,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秀儿救出来。听说赵岐老大人胡子都给烧掉了半截。

小雨姐姐气倒了,至今还没有恢复。她也不敢写信告诉你,因为担心风雪姐姐牵挂秀儿返回晋阳。这样一来你又没人照顾了。

你也不要担心,这件事我已妥善处理了,该赔的都赔了。龙山大营正在重建,很快就能恢复。风雪姐姐那里你暂时瞒着,以后再告诉她。

这件事之所以好笑,是因为秀儿现在出名了,她以一人之力独自烧掉了龙山大营,轰动了晋阳。一帮小孩子对秀儿敬若神明,就连颜大人的儿子颜霸看到秀儿,都躬身喊姐姐,对她毕恭毕敬。我们的小天子就更不要说了,天天跟在秀儿后面寸步不离,恨不得给她当马骑。看到秀儿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捧腹大笑。我真的难以相信,秀儿竟然是个女孩子。不过想到她是你的女儿,也就不以为奇了。有其父必有其女嘛,都是无法无天。

说到小天子,我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洛阳,送给我的那只端牛角吗?那天我和大臣们在凤凰台争论得太累了,回到寝宫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你,想起第一次在长乐宫见到你的情景。我找到这只端牛角,突然想到这时如果有人跑到晋阳,说我是大将军的亲人,我们该怎么办?怎样才能确认这个人就是你的亲人?你对过去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人家说什么,我们都无从辨别。你对过去的事,还是一点想不起来吗?

小天子看到这只牛角号,非要吵着要。这是你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当然不愿给他。不过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于心不忍,正在为难的时候,小天子突然说了一句话,我吃惊的都傻了,这小孩怎么什么都知道?小天子看我半天没反应,以为我不愿意,马上在绢帛上把这句话写了下来,还郑重其事地装在了锦盒里,说要拿这句话换我的牛角号。我马上就把牛角号给他了,如果我不和他换,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了。你知道小天子说了句什么话吗?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那一天真的会来。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李弘想了很长时间,就是猜不透小天子说了句什么。一个四岁的孩子,他能说什么话,让长公主如此心动?

不过想到自己家的秀儿,李弘还真有点发愁。这个孩子如果一直这样无法无天,小雨迟早会给气死。他急忙给小雨写了封信,好言安慰。又给长公主回了一封信,请她多加管教秀儿。从书信里看,秀儿把龙山大营烧掉后就一直待在皇宫里,不敢回家了。

崔烈等五位老大人的病逝,给河北大吏的冲击很大。

李弘在行辕里设置了几位老大人的灵帐,青、兖两州的文武大臣纷纷赶来拜祭。几位老大人的众多亲友弟子,门生故吏闻讯后,也陆续前来拜祭。

崔烈大人的儿子崔均匆匆赶回晋阳奔丧。

这件事严重影响了李弘在青、兖两州的肃贪,让朝廷得到了挽救局面的时间。李弘奉旨主掌青、兖两州军政之后,肃贪随即改为整治,一场血雨腥风悄然平息。不过,李弘这一招立竿见影,尤其在连杀十七位涉案官吏,二十一名涉案门阀富豪的亲族子弟后,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各级官吏和牵扯到圈地炒地的门阀富豪们以最快的速度递交请罪书,上缴非法所得,退还土地。

三月初,南迁人口继续渡过黄河进入中原。

三月上,扬州。

曹操和孙策在舒县、居巢一带连续交战。本月上,曹操于舒县大败,狼狈撤回合肥。

曹军如果不能占据庐江,后期攻击江东之战则无法展开,曹操因此非常焦急,召集郭嘉、满宠等人商议。刘勋提议和袁耀议和,联手攻击孙策。曹操随即派刘勋的弟弟刘偕前往龙舒联系袁耀。

三月中,袁耀、刘晔率军出击。孙策正愁找不到他们,闻讯大喜,督军猛攻。

袁耀且战且走,向巢湖方向撤退。

此时的曹操已经在巢湖西北方向的射鹰亭设下了两万伏兵,他们就象一只展开了血盆大口的猛虎,悄悄地潜伏在山林深处,等待着孙策的到来。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四节

射鹰亭。

阴雨绵绵,春寒料峭,远处如黛山林沐浴在乳白色的雾霭中,就像一位美丽少女披着轻纱,朦朦胧胧的,如梦如幻。

泥泞的大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小雨中快速推进。

“大人,再往前二十里就是九江郡了。”程普驻马停下,转身对孙策说道,“袁耀打打停停,明显就有诱敌之嫌,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孙策剑眉微皱,手中马鞭轻轻挥了挥,十分不屑地说道:“诱敌?他拿什么伏击我?一群黄巾贼吗?传令各部,加快速度,穷追猛打,不要放过袁耀这小子。”

程普欲言又止。年前大军好不容易击败黄祖拿下江夏,却因为徐州曹操和扬州袁耀率军直杀江北两郡,威胁江东,迫使大军不得不放弃到手的胜利,转而回援庐江。几个月的征伐徒劳无功,占据荆州之计功败垂成,这令孙策怒不可遏,发誓要把曹操和袁耀打出江北两郡,以报弃守江夏之仇。现在曹操已经被孙策击败了,如果再把袁耀诛杀于巢湖附近,庐江郡也就固若磐石,大军随即可以直杀九江郡。现在孙策意气风发,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这时前方战鼓雷动,袁耀的人马再一次调头阻击江东军。

“我到前面去。”孙策一鞭抽下,大声叫道,“你指挥各部急速杀进,天黑前一定围住袁耀,务必将其全歼。”

孙策带着一队亲卫骑直杀敌军,勇不可当。

董袭、陈武各领一部前锋军乘势杀进。一时间杀声震天,地动山摇。

袁耀的军队抵挡不住,迅速后撤。两支大军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

“咚咚……”突然,大道两侧的山林里鼓声齐鸣,黑压压的箭矢带着震耳欲聋的厉啸,冲出薄薄的雾霭,劈头盖脸地射进了战场。

江东军猝不及防,霎时倒下一大片。孙策大惊,举枪狂呼,“撤,撤出去,快……”

不待江东军金锣鸣响,惊天动地的杀声伴随着潮水一般的伏兵从山林里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杀……”

江东军将士骇然心惊,一个个慌不择路,仓惶而逃。

曹操的徐州军,袁耀的扬州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肆意杀戮,战场上顿时血肉横飞。

孙策、董袭、陈武三人各领亲卫,奋力搏杀,意图撕开缺口,杀出重围。

与此同时,程普、韩当等江东悍将也各率大军,向前猛攻,不惜一切代价突破曹军的阻击,救出孙策。

混战中,马上的骑卒成为醒目的攻杀目标,箭矢象下雨一般倾泻而下。江东郡的骑卒纷纷惨叫着栽倒马下,孙策的坐骑也被犀利的箭矢穿透,高声惨嘶着仆倒于地。亲卫们手忙脚乱,拼死护住孙策。董袭和陈武从左右杀到,三队人马结成锥形阵势,竭力杀出尸横遍野的大道,向附近一座山丘冲去。

袁耀浑身浴血,手中的长矛象嗜血怒蛟,肆意吞噬着敌人的生命。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突围的人群,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围住孙策,围住孙策,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昔日的兄弟,今日的生死仇敌,终于碰撞在一起,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残酷而无情。袁耀看到了孙策,怒火霎时点燃了他的身体,他就象一头咆哮的猛兽,张嘴发出了一声凄厉长嚎,“杀……”血淋淋的长矛带着袁耀冲天的仇恨和无坚不摧的力量狠狠撞上了敌阵,没人可以阻挡他,挡者披靡。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倒在了他的脚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带着冲天的鲜血腾空飞起。跟在袁耀后面的士卒都是袁术最忠诚的部下,他们怒吼着,前赴后继,酣呼鏖战,誓死要手刃仇敌,为故主报仇雪恨。

董袭和陈武带着人马断后,死死挡住疯狂的袁耀。蒋钦和周泰掩护孙策冲上山丘,结阵固守,等待援兵。

袁耀长矛厉啸,以惊人的力量击碎皮盾,犀利的矛尖霎时穿透了董袭的肩胛,“去死吧……”袁耀刚欲挑杀,一股寒风迎头袭至。孙策战刀如虹,迎头劈下,“杀……”

袁耀脱手扔掉长矛,身形急退数步,右手迅速从背后拽出了战刀,然后人刀合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再度冲了上去,“拿头来……”

袁耀以命搏命,势不可当。孙策护在董袭身前,一口气连挡袁耀七刀。七刀之后,袁耀力竭,稍稍喘了一口气,就在这瞬间,孙策发动了,战刀如电,疯狂进击。袁耀抵挡不住,连退三步。孙策长啸一声,战刀划空而起,雷霆而下。

“杀……”三支长矛突然齐头并进,凌空刺来。孙策骇然惊呼,刀盾齐挡,飞速后退。

“咚……咚……”鼓声大作,江东军突破了曹军的阻击,呼啸杀来。

形势急转直下,曹操断然下令撤出战场,免得大军陷入混战,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杀了他,杀了他……”袁耀听到金锣响起,听到江东军雷鸣般的吼声,急得连声狂叫,“弩弓射击,射击……”

孙策一刀砍下了对手的头颅,接着虎吼一声,左手盾牌凌空砸下,把左侧敌卒打得腾空飞起。战刀厉啸,带着一抹血花狠狠扎进了第三个敌人的胸膛。孙策正想抽刀,却见敌卒冲着自己狞狰一笑,“许贡大人让我杀了你,幸不辱命。”

孙策一惊,眼角扫到敌卒手上的短弩,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左手盾牌高举,右脚抬起就踹,“滚……”

“咻咻咻……”三支弩箭破空而出。两支飞上了天空,一支穿透盾牌,笔直钉进了孙策的面门。

孙策惨声长嚎,连退数步,仰身栽倒。

“走,走……”袁耀看到孙策中弩倒地,心中狂喜,连声高吼,“撤,撤下去……”

江东军急速后撤至舒城。

孙策昏迷不醒。那支弩箭钉在面门上,无法取下,命在旦夕。

孙权、孙贲、程普、吕范、张纮等江东大吏焦虑不安,日夜商议应对之策。

孙策一旦重伤亡去,江东顿时危机重重。如今大军士气低迷,再在江北和曹操、袁耀争夺江北两郡已经不现实,只能撤回江东固守。曹操和袁耀得到江北两郡后,和江东隔江对峙,更猛烈的攻击即将开始。但曹操和袁耀实力有限,暂时对江东形成不了致命威胁。现在对江东有致命威胁的不是外忧,而是内患。

“刘表撤军后,周瑜在得知荆州水师已经进入洞庭湖准备对长沙用兵后,随即率军离开彭泽,正顺流而下赶到庐江。”张纮手指案几上的地图,忧心忡忡地说道,“周瑜一旦知道大人重伤,命在旦夕,极有可能命令水师控制长江,断绝我们撤返丹阳之路。如此一来,我们将陷入两路夹攻。将士们无心恋战,失败是必然的。”张纮抬头看看众人,悲声长叹,“如果我们全军覆没,周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江东四郡。”

众将沉默不语。孙策和周瑜的矛盾由来己久。当年孙策奉袁术之命渡江南下攻打江东四郡,周瑜率军相助。但等大军击败了刘繇、薛礼、笮融等数路大军占据了丹阳之后,孙策随即把周瑜甩到了一边,独自率军攻打吴郡和会稽郡。孙策为什么把周瑜甩到一边,原因很多,不过两人的友情就此出现裂痕。不久周瑜以护送叔父返乡为由离开了江东,重新回到寿春效力于袁术。虽然后来他们再次携手反攻袁术,但这次周瑜显然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奇兵突袭豫章,在江东占据了一席之地,和孙策分庭抗礼。不过,迫于江东的形势,孙策和周瑜还是各自退了一步,求同存异,联手共守江东。

现在孙策死了,孙家即使有人继续掌控江东,但无论声望还是实力,短期内都无法和周瑜相提并论。虽然目前孙家的兵力占据优势,不过其兵力上的优势并不等于孙家就有击败周瑜的实力。如果周瑜决心和孙家翻脸,独霸江东,孙家根本无法抵挡周瑜的攻击。

孙策到江东前前后后五年多了,至今依旧未能稳定江东三郡,而周瑜到豫章郡不过两年多,就把豫章郡治理的井井有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孙家卑劣的出身。

孙坚出身于扬州吴郡富春的一个不以经文见长的次等士族,其祖上据说是一个瓜农,名叫孙种。这个瓜农乐善好施,恩泽后代,到了孙坚父亲这一辈,家里已经发达了,在当地算是一个小富豪。当时朝廷卖官鬻爵,孙坚的先人就花钱买了一个“士”籍,而孙坚因为这个“士”籍的身份,十七岁的时候就到县衙做了个小吏。传闻孙坚出世的时候,家里的祖坟冒青烟,要出贵人了。如今看来这个贵人落在了孙坚身上。

孙坚做官了,当人家问起他的祖辈时,他不好说自己祖上是瓜农,于是就说自己是孙武的后人。兵圣孙武,名气太大了,哪个不知道?但从春秋到现在,过去六百多年了,吴郡凡姓孙的都可以说自己是孙武的后人,反正没家谱,想怎么扯就怎么扯。孙坚说自己是孙武的后人实属无奈,那年头不吹不行,否则人家瞧不起你。孙坚拿这话唬弄一般人可以,唬弄高门望族就不行了。

孙坚有次陪父亲出海办事,回来的时候在钱塘遇到一帮海贼。不反抗肯定是死,反抗或许还有一条生路,拼了。孙坚很厉害,一个人把那帮海贼全部砍了。不过估计落水而逃的比较多,海贼也不是白痴,在船上等着给你砍脑袋。但不管怎么说,孙坚见义勇为,道德高尚,救了一船的人,一时闻名于吴郡。

孙坚出名了,美女也上门了。自古英雄爱美女,这种故事流传千百年了,哪个年代都有这种一怒为红颜的英雄人物。不知道当年孙夫人是不是就在那条船上,也不知道孙坚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马上就要落入魔爪而义愤填膺,一怒拔刀,演绎了一场英雄救美女的千古佳话。总之,孙坚爱上了吴家美人,非要娶她。

吴家美人本是吴郡吴城人,家里也是个不以经文见长的次等士族,父母早亡,随弟弟孙景到钱塘投靠亲戚。估计这个亲戚是个当官的,可能是她的大伯或者叔叔之类的。这门亲事本来很好,英雄美女,门当户对,无可挑剔。但好事多磨,出问题了。钱塘距离富春很近,大约只有十几里路。孙坚既然出名了,他家里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也给好事者广为传播,当然最有名的肯定是祖坟冒烟了。吴家这位亲戚仔细一打听,倒,原来孙家是个瓜农暴发户,“士”籍也是花钱买的,门不当户不对,不干了,要棒打鸳鸯散。

孙坚是什么人?岂能让自己心愿落空,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他人的新娘?不知孙坚用了什么“文武”手段,吴家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吴美人劝告家人,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让全家遭难,嫁了嫁了吧,认命了。孙坚心想事成,把吴家美人娶了回去。然后孙坚得到老师朱俊的召唤,带着小舅子吴景,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光辉的征战生涯。

说到这里,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孙家在大汉朝的地位太差,是士族中垫底的一个。就算孙坚后来被拜为破虏将军,但他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就象何进已经贵为大将军了,但他的出身依旧是屠户,被人嘲笑和欺辱。

孙坚死了,他儿子孙策名不见经传,要文没文,要武没武,小毛孩一个。如果不是他老子孙坚名震天下,谁认识他?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袁术却青睐有加,不但给他军队,给他钱粮,还让他去打江东。

不知道袁术是不是赌博把脑子赌坏了,总之他眼光有问题,想法也异于常人。按理说,袁术派孙策去打江东的最终目的是占据江东四郡,把扬州据为己有。为了迅速给自己增加实力,尽快打下江东四郡,稳定江东四郡,袁术一才面要击败刘繇、薛礼、笮融等人的军队。一方面要竭尽全力拉拢江东门阀富豪。只要得到了江东门阀富豪的支持,江东四郡还不是手到擒来?如何才能得到江东门阀富豪的支持?武力镇压当然是下下之策,上上之策应该是安抚江东门阀富豪,让他们心悦诚服,让他们得到好处。从这个目的出发,袁术应该亲自领兵,或者让自己的儿子袁耀领兵是最合适的。毕竟袁阀四世四公,当今天下第一门阀,江东这些高门望族和袁阀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地方上的“土财主”,论文论武都拿不上台面,不服不行。另外,大家都是官宦世家,利益一致,容易沟通,安抚起来可以事半功倍,轻松搞定。

但袁术脑子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对手下大吏们的劝谏置若罔闻,偏偏让孙策去打江东。

对江东的门阀富豪来说,兖州的刘繇也好,汝南的袁术也好,都是外来人,率军渡江攻伐算是“入侵”。刘繇出身门阀,是长安朝廷任命的一个地方刺史,而袁术出身更高贵,官也更大,是洛阳朝廷任命的后将军。但不管刘繇和袁术是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也不管两人谁打赢了,江东的门阀富豪都会“良禽择木而栖”,不会拿起武器来反抗“入侵”者。

不过,如果“入侵”者换成了孙策,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孙策是什么人?出身于瓜农暴发户,因为父亲的余荫而被袁术任命的一个低级校尉,手下一帮精锐也都是父亲遗留下来的江北部曲。就算他是江东人,这时在江东门阀富豪们的眼里也成了一个“入侵”者了。试问,谁愿意自降身份,对一个出身低贱的,没有任何文武建树的,胡子都没长齐的小毛孩毕恭毕敬?甚至还要尊奉他为江东之主?就算他背后是袁术,但你袁术如此遭践我们江东门阀富豪,我们岂能给你面子?

孙策的江东首战即告失败,随后他虽然一个胜仗接一个胜仗打,但仅个丹阳郡,他就打了大半年,而且还没有全部拿下来。

大半年过去了,刘繇、薛礼、笮融他们不但还活着,手上还有军队。江东的宗帅祖郎也乘机带着人马参加了对孙策的攻击。孙策在江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为什么?他的对手们虽然连打败仗,但他们背后有江东门阀富豪们的绝对支持,钱粮军械,甚至连兵力都能得到迅速补充。和这样顽强的对手作战,不要说孙策,谁来都顶不住。

孙策是什么人?他骨子里和他父亲一样,属于那种暴戾残忍的人。既然你们不愿意归顺我,和我作对,那我还留着你们干什么?杀。

屠刀一旦举起来,再想放下去就难了。孙策每到一处,先杀门阀富豪,有理无理,杀了再说。这样一来,即使有愿意投降的,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了。孙策杀得越狠,反抗的力量就越大,于是江东血雨腥风。杀人者和被杀者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彼此间的仇杀。原吴郡太守许贡之死就能说明问题。许贡已经投降了,但孙策还在杀人。许贡投降的本意是想让孙策不要再杀人了,但孙策收不住手,逼得许贡最后不得不背叛孙策,重新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结果惹来了更大的杀劫。

疯狂的杀戮,虽然让孙策的进攻顺利了很多,但遇到的抵抗也更加猛烈了。在江东,不但郡国兵不投降,江东本土的大小宗主不投降,就连严白虎这类山贼海贼都不投降。会稽郡太守王朗顽强抵抗,最后逃到固陵还坚守了半年,而王朗失败后,严白虎依旧在余杭一带坚持反抗,直到被董袭诛杀才算了事。孙策平定江东三郡大约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由此可见他遇到的抵抗有多么强大和持久。

同时,孙策的内部也开始分裂。最早和孙策分裂的就是周瑜。周瑜出身高门望族,他家在江淮一带颇负威名,孙家自然难以望其项背。周家传世久远,亲戚族人门生故吏很多,而且大都在江淮一带。孙策这么一杀,肯定牵扯到周家的利益,周瑜当然极力反对。孙策这时为了自己的生存,也顾不上朋友情意,一脚把他踹到丹阳弹琴作赋去了。

孙策这一举措,虽有不得已处,但其杀戮的具体对象越来越广,人数也越来越多,而随着时间的延续,这种杀戮也越来越失去控制。一味的滥杀,势必会引起江东门阀富豪们的极度怨恨和强烈反抗,江东局势因此长期处于动荡之中,反抗者此起彼伏。

比较有名的就是乌程邹他,钱铜及前合浦太守嘉兴王晟等人集结两万余人的叛乱。这场叛乱历时五个多月,孙坚耗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平定。王晟和孙坚是好友,孙策本欲杀他九族,但孙老夫人出面了,极力劝阻。孙策不好忏逆母亲的意思,这才留下了王晟一条性命。

孙策杀人杀多了,后来有些习惯,不杀手痒。于吉是个方士,好道术,弟子无数,在江东各地治病救人,闻名遐迩,百姓皆以大师称之。有一次孙策在城楼上宴请江东文武大吏,适逢于吉从楼下而过。百姓云集高呼,文武大吏也大都下楼拜见。孙策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收押,择日处斩。大吏们哀求无效,遂让自已的家眷去哀求孙老夫人,但孙老夫人的劝告也没用。于吉就这样莫明其妙地被杀了。

孙策的性格随着不断的杀戮越来越暴戾。江东大吏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功曹从事曹腾有次喝多了酒,壮着胆子劝了两句,孙策二话不说,把他打进了大牢,要砍头。这次孙老夫人发怒了,她站在井边对孙策说,你如果不把他放出来,我就跳井而死。孙策这才饶了曹腾。

孙策在江东实施的武力镇压之策,因为有孙策的骁勇和残忍,有数万大军坐镇各地,目前尚能控制和维持江东三郡。但一旦孙策不在了,没人可以镇住江东大军了,江东的危机随时可以来一次总爆发。

这个危机一旦爆发,江东三郡势必大乱,而近在咫尺的周瑜凭借其显赫的身世,以及这几年在江淮、江东打下来的声望和实力,完全可以顺势拿下江东三郡。甚至可以这样说,孙策阵亡的消息一旦传遍江东,而孙策的主力大军又被困江北,那么此刻的周瑜只要带着数千人马,带着几百车厚礼,一路走过去,吃吃饭,喝喝酒,弹弹琴,聊聊天,就能兵不血刃地全取江东。

这几年,孙策在那边杀人,周瑜在这边收留逃亡人士。孙策在那边打击江东门阀富豪,大量任用从中原、山东等地南下避难的士人为官,而周瑜则在这边安抚门阀富豪,大量任用江东士人,力求江东本土化。此消彼长,实力的转化是不言而喻的。

孙策醒了。

“撤,急速撤回丹阳。”这是孙策醒转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急告周瑜,庐江郡失守,请他率军回撤豫章,坐镇柴桑,抵御荆州刘表。”

“伯阳(孙贲),你立即急赴河北,向晋阳朝廷俯首称臣,请大将军李弘即刻发兵徐州,牵制曹操的大军,阻止曹操攻击江东。”

孙策说完这三句话后,耗尽了所有精力,随即再度晕死过去。

当天夜里,孙权率军撤离舒城,赶到采石矶渡口,急速撤回丹阳。

周瑜的水师到达距离皖城一百里的九曲渡。

孙策的命令让周瑜觉得很奇怪。前几天孙策在书信中说,他已经发现了袁耀的军队,正率军围剿,怎么转眼就丢掉了庐江郡?就算袁耀和曹操联手了,两支大军就是长翅膀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拿下庐江。孙策又想干什么?想独占江北两郡?庐江郡大部一直控制在我手上,他不会翻脸不认人,连庐江郡也想一口吃了吧?

周瑜命令大军暂时不要下船,先派人到皖城和居巢两地打探消息。

当天夜里,斥候带着皖城和居巢两城县令的书信回报,并没有发现曹操和袁耀的大军,也没有接到孙策要求他们撤离江北的书信。

孙策在玩什么玄虚?周瑜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上午,远赴舒城的斥候急速回报,曹操和袁耀的大军占据了舒城,孙策的大军已经撤离,估计从采石矶方向渡河返回江东了。

“伯符搞什么名堂?”周瑜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一场败仗而已,为什么要丢弃整个庐江?就算江东境内出现了叛乱,也不应该完全放弃庐江,让我蒙受如此损失。”

周瑜随即指挥大军飞速支援皖城和居巢两地,准备整军再战,夺回庐江。这时居巢令秦诩飞马而来,“公瑾,我得到一个确切消息,孙策身负重伤,命在旦夕。”

周瑜骇然变色,“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

“传令,大军急赴采石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五节

三月中,采石矶。

周瑜水军浩浩荡荡开进到采石矶程普、张纮、蒋钦、周泰统率五百多艘战船沿江摆开,严阵以待。

周瑜乘坐小船,匆匆赶到孙策水师的帅船上。程普、张纮等江东文武大吏看到周瑜神色冷峻,杀气腾腾地直冲而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忐忑不安。

在帅船上没有看到孙策、孙贲、孙权等人,周瑜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劈头问道:“伯符兄伤势如何?”

程普等人脸色骤变,张口结舌,半天不敢说话。张纮较为镇定,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说道:“公瑾误会了,孙大人急速撤军也是迫不得已。会稽郡的余杭、钱塘一带发生了叛乱,贼人声势很大……”

“哼……”周瑜剑眉倒竖,怒视着张纮,冷笑了几声。

“公瑾,我们在巢湖附近的射鹰亭大败,军心已散,再打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此时辙军,虽然丢失了庐江,但能确保江东不失……”

“江东不失?简直是笑话。庐江丢了,九江也没有拿下来,江北两郡全部被曹操控制了,他随时可以打过来。而江东内有叛乱,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抵御曹操的攻击?我们前后受敌,江东怎么可能不失?”周瑜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吼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死到临头了,还不能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共守江东,反而在这里互相猜忌,互相提防。敌人在江北,在荆州,不是在江东,不是在自己家里,不是我周瑜。”

周瑜的吼声回荡在船舱里,重重撞击着江东诸将的心底。程普等人脸显愧色,低头不语。

“伯符的伤势到底如何?”周瑜猛地站起来,用力挥舞着双臂,大声叫道,“如果伯符危在旦夕,江东水师必须尽起战船,从吴郡丹徒到豫章柴桑的一千多里江面上密集防守,阻止曹操和刘表的联手攻击。江东四郡的步卒大军也必须立即开拔各地主要大城,威慑和镇压乘机起事的叛乱者,以求迅速稳定江东,确保江东不失。”

“如果伯符伤势并不严重,你们完全没有必要丢弃庐江撤到江东。你们应该和我一起,死守皖城和居巢,伺机击败曹操和袁耀,重新夺取庐江,占据九江郡。江北两郡对江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失去了江北两郡,江东不但处在敌人的攻击之下,而且也失去了北上攻击中原的前沿阵地,将来北上征伐的难度将大大增加。”

程普心有所动,欲言又止。张纮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大人伤势较重,但已得到控制,性命无忧。”

周瑜连声冷笑,大步向舱外走去。走到舱门附近时,周瑜停了下来,转头看看惊惶不安的一帮江东大吏,恨声说道:“请诸位大人转告伯符兄,此时正值江东危难之际,请他务必相信我。我周瑜不是豺狼之辈,也不是背信弃义之徒,我更不会乘着自己兄弟岌岌可危之际,挑起内讧夺取他人基业。现在的江东就象一艘摇摇欲坠的战船挣扎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我们都是这条战船上的落难者。要想活下去,要想守住江东,我们就要肝胆相照,同舟共济,否则,船毁人亡,大家九泉之下再见吧。”

周瑜一脚踹开船门,扬长而去。

张纮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公瑾,公瑾……暂时还是放弃庐江吧,不要再打了。”

周瑜头都不回,只是挥了挥手,急速离去。

三月下,孙策水师陈兵于丹徒和芜湖一线,周瑜水师陈兵于春谷和柴桑一线,与曹操的大军隔河对峙。

同时间,江东步卒大军迅速奔赴丹阳、吴郡和会稽郡主要大城,日夜巡檄,以防意外。

周瑜的步卒大军一部留守南昌,一部则乘船东进,屯兵于皖城、居巢和采石矶一带。

曹操信守诺言,率军撤守九江郡。曹操在重创江东军后,算是在九江郡彻底站住了脚。不过他担心孙策和周瑜联手从历阳方向反攻九江,同时也想利用袁耀和孙策抢夺庐江的机会,消耗双方的实力,为他在稳定徐州和九江郡之后再攻庐江,南下江东做好准备。所以他没有丝毫豫,大大方方地让出了庐江郡,先回到寿春整顿军队,屯积粮草辎重去了。

袁耀兵力有限,虽然他乘胜拿下了舒城,但面对周瑜猛烈的反攻,他不但没能守住舒城,反而连龙舒城(今安徽舒城县,大别山东麓)也丢了,最后不得不退守于六安和安丰一带。周瑜心悬江东局势,又担心曹操乘机再攻庐江,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北上攻击袁耀,转而命令大军固守于皖城、居巢和舒城一线,屯重兵于采石矶,准备随时杀进丹阳,挽救危局。

大汉建兴四年(公元200年)四月。

四月初,扬州丹阳郡,秣陵(今南京)。

孙老夫人和江东大吏竭尽全力寻找最好的医匠给孙策治病,但当今世上最好的医匠都不在江东。襄楷大师在河北,华陀大师在中原,张机(张仲景)大师在南阳,江东最好的医匠就是于吉大师,但这个人给孙策杀了。杀人者必被人杀,孙策没能逃脱这个诅咒,终于支撑不住了。

弥留之际,孙策一手抓着母亲,一手抓着夫人乔氏,泪流满面。他对站在床边的孙权一再嘱咐,务必好好侍奉母亲,不要再让母亲遭受如此伤痛了。

“这一辈子,我最对不起母亲。我不听母亲的话,肆意杀戳,罪孽深重,以致有今日之祸。我死之后,你要听母亲的话,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切记切记。”

孙权哭拜受教,“大哥,你不在了,我如何守住江东?”

孙策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母亲的话都是对的。如果我都听母亲的,即使我死了,又怎会留下这样一个危局让你苦苦支撑。”

“母亲多少次劝我,要我把公瑾当自己的兄弟一样看待,要信任他,但我一直做不到。也许是公瑾样样都比我强的原因,我从小就嫉恨他,从小就想超越他,但我至今还是比他差。尤其让我耿耿于怀,也让我最痛恨自己的是,每当我陷入困境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公瑾虽然比我小,但他象我的兄长一样,每次接到我的求援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来到我身边,给我最大的帮助。南下打江东,他帮我打开了局面,北上打袁术,他帮我杀进了寿春。西进打荆州,他帮我诛杀了黄祖,给父亲报了深仇大恨。今天,我要死了,我还要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帮助我守住江东,帮助你坐稳江东。”

孙策吃力地抬起头,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孙权,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公瑾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兄长,你要象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当你隔入困境的时候,你一定要向他求助。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第一个想起他,第一个向他求援,他会帮你脱离险境,他会帮你成就一番伟业。”

“大哥……”孙权略显惊愣,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孙策苦叹,无力地躺倒榻上,望着孙老夫人悲声说道:“母亲,仲谋和我一样,不相信公瑾,看样子他守不住江东这片基业了。如果形势越来越危急,你带着全家去投公瑾,保住孙家这点血脉。”

孙老夫人失声痛哭,抬手给了孙权两个巴掌,“你哥哥性命都没了,难道他的话还有错吗?”

孙权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举手发誓,一定把周瑜视为兄长,绝对信任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仔细想一想,就知道周瑜绝对不敢出兵东进,和你争夺江东三郡。”孙策看到孙权赌咒发誓,这才稍稍放心,小声给他解释,“中原大战后,天下形势发生了变化,河北气势如虹,很快就要席卷天下。为了阻止李弘篡夺大汉社稷,袁绍、刘表、曹操和刘备等人急于恢复元气,准备联手再战河北。但能不能击败河北,谁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长江就成了阻止李弘全取天下的最后一道屏障,而稳定荆州、扬州和益州三地也就成了联军最为迫切的事。”

“目前荆州虽然有张羡之乱,但刘表很快就能平定。益州的刘璋和赵韪之争,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分出胜负,但两人分出胜负之日,也就是益州丢失之日。我可以肯定,袁绍和刘表此刻都把目光盯在益州,只待时机合适,便会出兵攻击。扬州的情况最混乱。江北两郡给曹操和袁耀夺去了,江东四郡给我和公瑾占据着。但无论曹操和袁耀相争,还是我和公瑾相争,最后渔翁得利的都不是攻战双方,而是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其它对手。”

“我死之后,江东三郡如果控制不利,必有叛乱。江东叛乱一起,江北的曹操和袁耀必会趁势南下,江东随即陷入危局。江东陷入危局,最紧张的不是我们,而是公瑾。”

“公瑾现在只有一个豫章郡,他的西面是刘表,北面是曹操和袁耀,东面是我们,三面环敌,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之局。所以他最担心江东出现混乱,让曹操和袁耀得到机会顺势而下。曹操和袁耀打到了江东,刘表岂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到时我们可以撤守吴郡、会稽,但周瑜却被分割包围,逃无可逃,旦夕即亡。周瑜目前之所以死守皖城、居巢一线,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而我之所以急速撤离庐江,正是想把他的军队拖在庐江,让他即使有心夺取江东三郡也无暇分兵。”

“江东的局面就这样成了一盘死棋。公瑾要想生存,必须守住庐江,必须确保江东三郡的稳定,必须和我齐心协力。我死之后,为了确保江东三郡的稳定,公瑾就不得不全心全意帮助你。否则,江东丢失了,大家一起完蛋。”

“将来呢?将来怎么办?”孙权追问道。

孙策大概说累了,久久没有说话。

“大哥……”

“将来是你的事,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孙策散开握住孙老夫人的手,轻轻摸了摸孙权的脸,“将来就是你的天下了。”

当天晚上,孙策逝去,时年二十六岁。

四月上,周瑜接到孙老夫人的急书,得知孙策伤重不治而亡后,即刻起程前往秣陵拜祭。

周瑜的部下连番劝阻。此刻江东局势危急,孙权极有可能诛杀周瑜,但周瑜心意已决,执意前往秣陵。

孙权携江东大吏于秣陵城外三十里相迎。孙权一口一个兄长,极其恭敬。到了秣陵城下的时候,周瑜看到孙老夫人和吴景、孙静等人亲自出迎,激动得热泪盈眶,拜伏于地,以母亲称之。孙老夫人抱着周瑜,想起死去的孙策,不禁悲由心生,放声痛哭。

祭奠了孙策之后,周瑜和孙权等江东大吏商议了一下江东局势,均觉得山雨欲来,形势严峻。第二天一早,周瑜借口庐江战局紧张,准备告辞。孙权和张昭、张纮等人极力挽留,但周瑜非常坚决。孙权无奈,只好陪他到内府辞别孙老夫人。

听说周瑜要走,孙老夫人顿时泪如雨下,“公瑾为何要走?江东如此危急,难道你就不能留下来帮帮仲谋吗?”

周瑜眼眶微红,垂首不语。孙权乘机再劝,周瑜面有难色,“我已经说过了,只要我周瑜一口气在,当保江东无虞,请老大人和仲谋放心。”

“公瑾,留下来吧,就算我求求你了。”孙老夫人抓着周瑜的手,哭着说道,“江东岌岌可危,但仲谋年纪轻轻,无力驾驭三郡,还请公瑾留下来鼎力相助。”

“不是我不愿留下来,而是前线战局太紧张了。”周瑜眼含泪水,无奈地说道,“伯符重伤逝去的消息一旦传开,江北的曹操和袁耀,荆州的刘表,势必乘机两路夹攻。只要他们突破了长江天险,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挽救危局了。”

孙老夫人摇摇头,“公瑾既然决意要走,那就把江东三郡一起带走吧。”

周瑜大吃一惊,慌忙跪倒在地,“母亲大人,江东局势极其严峻,唯一能保住江东的办法就是死守长江天险,请母亲大人以大局为重,不要逼我了。”

孙权这时也跪倒在孙老夫人身边,手里拿着孙策的印绶,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母亲大人,儿无能,无力承担江东三郡之重任,请母亲把江东三郡交给兄长吧。”

周瑜大骇,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浑身上下一阵颤抖。今天如果不留下来,这颗脑袋无论如何保不住了。

“公瑾,把江东三郡拿去吧。”孙老夫人手拿印绶,缓缓送到周瑜面前。

周瑜跪在地上,低头望着冰冷的地面,连连苦笑,“母亲大人,我听你的,我留下来。”

“公瑾……”孙老夫人激动地一把搂住周瑜,泣不成声,“儿啊……谢谢你……”

孙权召集江东大吏紧急议事。

听说周瑜要留在秣陵,辅佐孙权稳定江东四郡,江东大吏顿时欢呼雀跃,心中的惶恐和忧愁霎时不翼而飞,笼罩在秣陵上空的阴霾立时烟消云散。

孙策是讨虏将军,督领江东三郡。周瑜是建威中郎将兼领豫章郡太守。这两人的官职都是天子下旨拜封的。孙权虽然跟着孙策打了不少仗,立了不少功,但到目前为止他不过是个校尉,也没有朝廷的正式文书,说白了就是孙策私人部曲的一个统领。按照大汉律,他既没有资格在孙策死后督领江东军政,更无权拿着孙策的印绶指挥调度周瑜和各郡太守。如果要深究起来,孙权这种做法是诛杀九族的谋逆大罪。

现在江东三郡的人可以任意举兵起事,理由十分充足。孙权有什么资格主掌江东三郡?江东三郡是他孙家的私产吗?无论依据大汉律,还是依据家族宗法,孙权都没有资格督领江东三郡,也没有资格继承孙策的军队和财产。孙权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叛逆,家族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孙权很聪明,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成为众矢之的,并让江东三郡陷入战乱的深渊。

按照大汉律,讨虏将军孙策死了,军政大事应该由将军府长史张昭代领。等朝廷新的任命下来了,张昭的代领职权才能移交。

张昭是徐州彭城的名士,在江东属于流寓士人,是最早追随孙策南下江东的部属。他江淮一带名气虽然很大,但在江东却得不到门阀世族的认同,无法帮助孙权迅速稳定江东三郡。当然了,他更无法驾驭强悍的江东众将了。

现在周瑜留在了秣陵,孙权面临的最棘手最艰难的问题全部解决了。

周瑜是建威中郎将,是江东仅次于孙策的高官,由他在名义上督领江东四郡的军政,完全符合大汉律的规定。江东的郡县大吏和江东军的各级将领无法提出异议。

周瑜手上有军队,武力强悍,他对孙权的公开支持,等于让孙权的实力骤然暴增。

孙权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完全控制江东军。江东军的构成很复杂,有孙坚的老部下,比如程普、韩当等人。有孙策从江北带来的部曲,比如蒋钦、周泰等人。有孙策从江东招抚的大将,比如董袭、太史慈等人。有吴景、孙静、孙贲等人的部曲。这些人中,孙坚的老部下和吴景、孙静、孙贲等宗族军队在孙策死后,当然听命于孙老夫人,免得被卷入家族权力之争。孙权的背后是孙老夫人,孙权理所当然得到了这些军队的支持。不过,孙策的私人部曲和忠诚于孙策的江东将领却不会听从孙老夫人的,孙权无法直接控制的也就是这部分军队。而这部分军队偏偏又是江东军的主力,这使得孙权的位置摇摇欲坠,充满了危机。

周瑜留在秣陵,大军主力就在皖城、居巢和采石矶一带。秣陵稍有风吹草动,周瑜的大军就能迅速杀到。江东诸将迫于威胁,即使对孙权非常不满,也不敢公开挑衅,更不敢心生不满,图谋不轨了。在周瑜的保驾护航下,孙权可以顺利继承孙策的军队和财产,并逐渐建立和巩固自己的势力。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周瑜此刻出面主掌江东军政,可以利用他的诸多优势,帮助孙权迅速稳定江东。

周瑜出身于淮水一带的高门望族,和江东诸多门阀富豪有很深的关系。他在稳定江东郡县的过程中,采用了和孙策截然不同的办法。孙策挥刀杀人,周瑜尽力安抚。时间证明,孙策是错误的,江东三郡的局势至今不稳,在他死后,更是濒临崩溃的边缘。周瑜主掌江东军政,凭借这几年他在豫章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得到江东门阀富豪的信任,并借此机会改善孙家和江东门阀富豪之间的关系,缓和双方之间的矛盾,让江东局势尽快稳下来。

周瑜以建威中郎将的身份留在了秣陵,和讨虏将军府长史张昭共理江东诸事。

此刻摆在周瑜面前的难题太多了。首要之务是给孙权一个合法的身份。孙权如果迟迟不能得到主掌江东的合法身份,时间一长,江东必然出事,甚至连孙家内部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孙策重伤之后,显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让孙贲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河北。孙坚北上讨伐董卓的时候,孙贲曾追随征战,和河北很多大将都有交情。此次中原大战,江东军参加了联军,因此想和河北李弘重修旧好,有一定难度。为了确保议和成功,只能派孙贲北上,目前江东也只有他有这个游说的资格。本来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朱治,但朱治和孙辅、鲁肃一起在中原大战中全军覆没,至今生死未卜。

孙策之所以要改投河北,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利用河北的武力拖住徐州曹操,以保护江东,但周瑜、张昭、张纮等人却认为孙策这个办法是个大大的昏招。

孙策的讨虏将军,周瑜的建威中郎将,还有江东各郡太守,都是南阳朝廷天子拜封的(最早这个天子在兖州昌邑,现在到了南阳,应该称呼为南阳朝廷的天子了),江东上上下下一直以来都是尊奉这位天子。一旦改弦易辙,江东极有可能叛乱迭起。现在除了死去的孙策外,包括孙权在内,都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改投河北,背叛南阳朝廷的天子,等于拱手送给曹操、刘表攻打江东的借口。此策大为不妥。

周瑜当机立断,再派使者,急赴南阳,为孙权讨要官职。

“如果伯阳(孙贲)和河北议和,晋阳朝廷的天子也拜封了一个官职,如何是好?”张昭问道。

“拿着就是。”周瑜毫不在意地说道,“现在江东危急,脚踩两条船是最稳妥的办法。曹操和刘表如果打我们,我们就投河北,请河北出兵攻打徐州。如果河北威胁到了江东的生存,曹操、刘表必定会与我们议和,这时我们就帮他们打河北,乘机消耗曹操和刘表的实力,继而寻找机会攻打江北和荆州,拓展江东的实力。”

周瑜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但周瑜关于江东大吏本土化的建议却遭到了张昭、张纮、秦松等人的极力反对。

为了迅速稳定、恢复和发展江东四郡,周瑜建议孙权安抚江东的门阀富豪,依靠江东士人治理江东,他认为这是解决目前江东危机最简便最快捷最有效的办法。

孙策这几年虽然把江东的门阀富豪杀得尸横遍野,但江东势力最大根基最广的一些颇具影响力的门阀世族却没有被杀绝。

比如吴郡吴城的四大世家朱、陆、顾、张。朱家有朱桓,陆家有陆绩,顾家有顾雍,张家有张允。这四大世家都在一个城里,名震江东。会稽郡也有四大世家,虞、魏、骆、贺。虞家有虞翻,魏家有魏腾,骆家有骆统,贺家有贺齐。这些世家目前除了虞翻和魏腾外,几乎没有人从辟于将军府,这显然对稳定和治理江东非常不利。

目前在江东诸府中的大吏,主要来源于三个地方。一个是流寓士人,比如徐州彭城的张昭,徐州广陵人张纮,汝南人吕范,这一类士人最多,大都在江东诸府中占据了显要位置。一个是淮水一带的士人,比如舒城的周瑜和临淮的鲁肃,这一类士人主要集中在周瑜手下,孙策府中倒不是很多。其次就是江东本地士人,而这一类士人目前在诸府中也不少,但主要是孙氏宗族和亲戚,象虞翻这种出生江东门阀世族的士人却非常少。

周瑜的这个提议触及了流寓士人的利益,遭到激烈反对也在情理之中。

孙权不敢擅自拿主意,跑去征询孙老夫人。孙老夫人支持周瑜的提议,他对孙权说,你哥哥一再告诫你,叫你务必信任公瑾,你怎么转眼就忘了?你去把张昭、张纮这些人请来,我来和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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