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入目的笔迹清晰而娟秀,不像是从小长在风月场所中的女子写出来,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在静谧的午后,打开轩窗,借着逐渐向西的日头,在搁着青花瓷瓶的桌案上,用沾满了墨汁的羽毛笔,一笔一划地记录下今日的愁绪。
平和而温润。
“今儿是个好天气,把小景的春天衣裳拿出来洗了。这孩子长得快,有些衣裳穿得紧巴巴的,也不知道洗完之后还穿不穿的上。”
……
“家里的草纸用完了,明儿到集市上买些回来。小景正是学写字的时候,写字如做人,写不好字可不行。”
……
这般岁月静好了一段时间。黎念倾眼见着日记中本来恬静的生活,被钱财逼到分崩离析。
“街东头肉铺的小子不规矩,那眼神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算了算了,小景还小,我一个女人家,势单力薄,万不可与人起了冲突。到时候殃及小景,后悔都来不及。”
……
“小景今儿去上学了,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耷拉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被班里的孩子欺负了。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什么话也不肯和我说,把自己往自己的小屋里一关,真是拿他没办法。”
……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好好的怎么染上这个病。开的药也不知管不管用,还是先不告诉小景,平白的,别再吓着他。”
……
“这两天天阴,连皮肤都开始水肿。咳嗽倒是好些了,只是一咳起来,肋骨就开始闷闷的痛。小景今天回家来不高兴,问我为什么他没有爸爸。我就知道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骂了他一顿,让他好好学习,别成天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
“小景开始疏远我了,我又何尝不想像他说得那样,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儿子。我也曾经是世代书香的小姐,洒金的信纸,狼毫的笔。或许这就叫做天意弄人吧,当初那么想从家里跑出来,到最后,却没有脸再回去。”
……
再后来的,便不是一天一记了,烛影大概到了大限,有时隔上一个星期,才记上那么寥寥两句话,落笔也不再如前面那样有力。
“今天忍不住对小景发了脾气,他肯定怨我了。可我好恨,好后悔……”
……
“我通知了苏家的人,他们对我不屑一顾,对小景总不会不在意的。”
……
“我的姐姐,我来到你的城市,原来你已经成了顾家的太太。”
顾家的太太……
顾伯母!!
姐姐!!
黎念倾心底警铃大作。
乍一下想起苏景迁和顾玉珩之间有三四分相像的眸子。
电话铃声响起,是黎念倾从来没保存过的陌生号码,接通后,阴恻恻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你调查我?”
是苏景迁。
黎念倾打开通话黑名单,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景迁的电话已经被拉进了黑名单里。
想也知道,杜若把这么厚的一本日记都找到翻出来拍照,苏景迁这么疑神疑鬼的人,在日记本里一定藏着什么他自己才知道的记号。
“苏先生应该知道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黎念倾停了两秒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从容回应。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苏景迁的轻笑声里有几分疯狂的情绪,“那黎小姐便等着,我倒要看看黎小姐,究竟要怎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苏景迁挂了电话。
黎念倾的手机放在耳边,听筒里“嘟——嘟——”的忙音提醒她,刚才那条时长几秒的通话并不是她的错觉。
苏景迁的反应这么大,多半杜若说的是真的。
那家KTV,真的被苏景迁盘下来,作为他给一些人提供上不得台面的服务的场所。
以此来获取信息,更重要的,和娱乐圈的一些人,绑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黎念倾觉得后背直冒冷气。
她没有管景年公司的那些年,苏景迁背着她,究竟埋下了多大的一张网。
如今苏景迁这个绳结断了,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提心吊胆?
有多少彻底抛弃了苏景迁,站到现在念珩传媒的阵营中来。
又有多少被苏景迁握着把柄,成了苏景迁的眼线,在娱乐圈里潜伏着,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黎念倾没有确切的数据。
她捏紧手机,杜若方才送来的证据摊在酒店房间里不算大的圆桌上,有几张零星被夜风吹落,像洒在地上的冥纸。<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