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夏天眼中是青灰色的。
她站在阳台上并不觉得冷,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阳光温柔地拥吻着,闯入口鼻的空气倒是有些凉。
“今天肯定是个大晴天,跟爸爸离开家那天,有着一样的蔚蓝。”夏天心想。
当年夏天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回家后,她每天都胆怯地将自己的房门拉开一道缝,看夏国军吃力地应付一波又一波前来讨要赔偿的亲友,看他们讨价还价,为了营养费、误工费、医院报销单吵得面红耳赤。
夏天不明白,平时和蔼的叔叔阿姨怎么都变成了凶猛的野兽?
夏轩死后,李丽娟几乎一夜白头,她就呆呆地坐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事都是由夏国军出面解决的,卖了两处房产后,一家人搬到了郊区的老房子里。
这是一栋独院二层小楼,虽然是老楼,但是质量过硬,再住几十年也没有任何问题。
夏天的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如今人没了,院子也荒废了。
夏国军收拾出了三个房间,又简单清理了下院子里的杂草,一家人没住上十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个人物品。
夏国军离开家那天,夏天追出去拽着行李箱求夏国军别离开她和妈妈,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夏国军面色平静地拉开夏天拽着的行李杆,说:“我和你妈已经离婚了,以后你跟你妈过。”
泪水夺眶而出,夏天坐在地上抱着夏国军的大腿哭喊:“爸爸,大哥死了,二哥失踪了,如果连你也走了,家里就只剩我和妈妈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夏国军眼中突然现出一丝心疼,他知道跟李丽娟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她像个女王一样高高在上,又像个嬷嬷似的什么事都要管。
每天离开家上班时,夏国军才觉得自己可以正常呼吸,而下班后站在家门口,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如今这一切,都要让自己的小女儿去独自承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一丝心疼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夏国军将行李全部放进后备厢,准备开车离开,许是夏天的哭声太过凄惨,激起了他心中仅存不多的父爱。
夏国军走过去将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儿拉起,双手放在她肩膀上说:“努力学习,拼了命去学习,像你大哥一样,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长大后,夏天才明白,父亲最后那句话,不过是客套而已。
“学姐,我不是Superman,如果你真跳下去,我可救不了你,不过好在这里是医院,可以迅速对你展开施救,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夏天回头见到了手捧鲜花的成泽,他站在病房门口,用最严肃的表情说着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两人望着彼此,夏天几次都想先开口说话,来打破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
“我能进来吗?”好一阵沉默后,成泽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想自杀?”谢天谢地,他先开口了,夏天招手让他进来,随后躺到了病床上。
“不是就好。”成泽去卫生间往玻璃花瓶里装满水,后将鲜花插了进去,“放这儿行吗?”
“带回你寝室吧,我今天就出院了。”
“身体没事了吗?”
“就要考试了,我要学习。”
“学习比身体还重要?”
“重要。”
“身体没事了吗?”
夏天低头轻轻叹气,成泽这股执拗劲又上来了,就像是之前非要和她做朋友不可,甚至还说过要表白。
想到最后的结果,夏天不禁苦笑,那断得真叫一个干净利落,绝没有拖泥带水。
“水果你都没吃?我给你削个苹果吧?”成泽发现水果篮外包装都没拆,“想吃红的还是绿的?”
“……”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的“饮料事件”。
“对不起,我好像误会你了,你的眼睛……”听妍妍讲完夏天家的事后,成泽早已在心里打好了一百个道歉草稿。
“你误会我的事岂止这一件。”夏天心想,“我也不是你小时候暗恋的那个小女孩呀。”
夏天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说出来就代表生气了,而生气恰恰代表自己在乎,对于成泽的疏远和冷漠,唯有不纠缠、不在乎才能在他面前保有尊严。
“你的眼睛……是不是时好时坏?我的意思是……”
“是。”
“那就是有治愈的可能。”成泽欣喜地说。
“只是待在你的身边,我才能看到颜色。”夏天如实说。
“是吗?”成泽的声音打着颤,心口像被什么硬物击中似的,整个人僵了片刻,才继续拆水果篮子的包装袋。
“别弄了,我不想吃。”
“奶茶呢?我买了两杯,一起喝?”他的口吻像是祈求,祈求夏天别下逐客令,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嗯,来一杯吧。”
奶茶飘出的热气浸湿了成泽的双眼,他刻意垂着头,生怕夏天发现他红了的眼眶。
“为什么待在我身边,才能看到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