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老实话,胡文在老家呆的时间比他嫡母要长的多。胡大太太嫁给丈夫的时候,胡老爷已经是官身,在外任上,胡大太太与胡大老爷也就在胡老爷任上成的亲,而不是在老家办的喜事。成亲没几年,胡大老爷就考上功名派了官。胡山长胡老太太都不是刻薄的,尽管胡大太太是长子媳,也没要求胡大太太在服侍翁姑,而是让胡大太太在丈夫身边,如此,宦游几十载,在公婆身边呆的时间有限,在老家的时间,更有限。
胡文不一样,他小时候跟着长兄回老家,然后,就没再回父亲与嫡母身边儿,一直跟着祖父母长大。尽管他是庶出的,自己也没什么银钱,但胡文天性机伶,也没什么架子,又得老太太老太爷的眼缘儿。待得大了,除了娶了一房胡家长房史上以来最穷的媳妇外,他一直跟在祖父身边打点庶务,有这个地位,家里大小管事、丫环、婆子、小厮啥的,他都能说得上话。
所以,胡文着他的小厮立春去打听,第二日就得了消息,胡文听立春的回禀后,险没厥过去。
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胡文气的一摔筷子,粽子也不吃了。
立春也抽着唇角说,“爷还是得想个法子,人何家仙姑要想进宫,也等不到这会儿。”听说先前赵家三五趟的谴媒人过去何家,就是想打何仙姑的主意把人送宫里做娘娘。要不说仙姑她不是凡人呢,人家不慕那富贵,根本没睬赵家。就这事儿,他们老太太都赞何家有风骨。
今儿这章家姑爷起的这心思,要搁个凡女身上兴许能成,仙姑是断不能成的。
这一点,立春都看得出来。
胡文气了一回,他不是立春,想事情自然想的深些,胡文现在琢磨的是,章家表兄此举,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章家的意思呢?
至于老爷太太是如何给章表兄说服的,胡文一点儿都不稀奇,他爹都能给赵二忽悠了,想起复都快魔怔了。至于大太太,一向以娘家为荣的,章家表兄既是娘家侄儿又是嫡亲的女婿,他不过是庶子,就是何家,在大太太眼里怕也不算什么呢,怕是根本不当亲家的!
胡文想了想,直接去找章表兄兼大姐夫说话,章表兄年纪长些,快三十的人了,章家嫡子长孙,相貌温文,为人也和气,见胡文过来,笑请他坐,又命丫环上茶。章表兄笑,“四弟一向忙,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胡文瞥那丫环一眼,章表兄就命丫环下去了,胡文道,“听了些闲话,不好不过来问表兄一声,免得误会。”
胡文这话,章表兄有些意外,他也猜度了些,倒是抻得住,还道,“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就是不知怎么听到有人说表兄你想让何家表妹进宫呢。”胡文觑着章表兄的神色,道,“这事儿,不是真的吧?”
章表兄倒没什么诧异,他只是唇线一抿,温文的脸上多了一丝决断,不答反问,道,“这事,四弟听谁说的?”
胡文早知这章表兄虽只是捐了个官,却是个极有耐性的,胡文为人亦是机敏,来时早有准备,眼都未眨一下,便道,“家里下人都知道了。”隐讳的暗示大老爷大太太嘴不严哪。
章表兄脸色沉了一沉,继而恢复常态,道,“其实是宫里太后笃信三清神仙,何姑娘是女眷,且听闻她道法精妙,颇有神通,所以想请她去给太后娘娘说法。她已定亲,如何还能进宫为妃呢,四弟不要听人传讹,我也是读圣贤书的,这个道理难道不懂。”
胡文笑,“我说呢,大表兄断不是这样的人。这也是不巧,何表妹已将龟甲与灵钱归还了三清,她不再给人占卜了。就是三清的事儿,她一个小女孩儿家,道法上也有限。再说,先时赵家把芙蓉县的王神仙弄到帝都,怕就是给太后说道法去了吧。还是王神仙这样的,道行才精深。”
胡文笑眯眯的就把事儿给拒了,不管是占卜还是说道法,都算了吧。帝都太后什么的,他们这样的身份,一想就浑身发抖,要是个男人,如王老道那样的,希图富贵,搏上一搏,倒是无妨。何子衿一个小姑娘,亲事也定了,去那地方做甚!再过三四年,阿念到了年岁,俩人就该成亲了。
胡文的明拒,章表兄自然听得出来,章表兄道,“我是想着,都是亲戚,何家也是四弟你的岳家,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不然,我家里姐妹们倒乐意,只是她们没那造化。”
胡家在碧水县也是大户人家了,富贵了几百年,家资也是有一些的。胡文一个庶子,在家族中长大,在富贵上比不得同房兄长,也比不得隔房的堂兄弟。所以,当初胡山长与陈家联姻,是更嘱意胡文的,就是因想着这个孙子是庶出,少母族帮衬,想给他说个实惠岳家。不想,陈家亲事说给了二房三郎,都是孙子,胡山长倒也不是不乐意。想着另给胡文说一门殷实亲事,胡文就自己找了三姑娘,三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清寒了些。但从这亲事也能看出来,胡文虽生在胡家这等富庶之家,对于富贵看得真不重。不然当初他不能求娶三姑娘。
所以,章表兄用富贵来动人,能动得了胡老爷胡太太,还真动不了胡文。故而,胡文笑,“我看,何表妹也不是有那造化的,要不,表兄你刚来,她就正好没了占卜的灵性。倒是听说芙蓉县也有女道,道法不比王神仙差,表兄要是用得着,我给表兄去打听一二。乡下地方,我总比表兄熟悉些。”
章表兄道,“既然何仙姑无意,那便罢了。”
胡文又闲话一二,方告辞而去。
胡文没急着将这事与妻子说,这事儿说了,也不过是叫妻子生气,胡文悄悄的同祖父说了,胡文道,“也不知章表兄说的是真是假,咱家虽姓胡,到底与承恩公府并无亲缘关系。太后什么的,我一听就哆嗦,这不是小事,我去章表兄那里探了探底,就忙来跟祖父说了。”
胡山长并未动怒,这事在官场上并不罕见,像赵家那样把亲闺女送到宫里为妃,还能有运产下皇子的,不要说赵家这样的平民之家,就是公门侯府,怕也是情愿的。如今章家打何子衿的主意……胡山长问胡文,“你觉着呢?”
“啊?”胡文没明白祖父的意思。
胡山长道,“我是说,你对这事如何看?”
胡文虽然爱跟祖父母打小报告,可这事他如何看,他又不晓得这章家是个什么意思,胡文有些懵,不过,他是个机伶的,祖父问他的意思,明显是器重他,他不能说不晓得。事实上,他就此事也进行过思考,胡文搔搔头,道,“孙儿也胡思乱想过,先从咱家与太后家的关系说吧,祖父也说过,就是侥幸都是同一个姓氏。而且,祖父先前是知府致仕,父亲不过同知,还被罢了官。要太后家真拿咱家当回事,祖父的官职想来不止于知府,我想着父亲也不会这么容易,嗯,被罢官。可见,咱家在太后家眼里也就是平常情分。我就是觉着章表兄的事儿比较怪,就是先前赵家,赵二么,没见识,何家表妹在咱们县也是个出挑的,赵二暴发之人,眼皮子浅还有可能看中何家表妹。可章表兄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何表妹有些小名声,也是在咱们县,在州府哪里显得着她。章表兄好生奇怪,他好像就盯准了何表妹似的。这个,孙儿暂想不通,章表兄那里怕也不会轻易与我说实话的。再从我岳家说,人家家境虽寻常,可真不是赵家那等送闺女进宫搏富贵的人家,何表妹这亲事也定了,这事儿,根本不用去问,人家不会乐意。所以,我想着,咱们与章家虽不是外处,到底是两姓。他家有他家的打算,可咱家现在,祖父在县里操持书院这些年,父亲好歹也平安回来了,咱家又不是没有出众子弟,大哥五弟就要秋闱,族里也有俩秀才族叔今科要下场的。咱家还是正正经经的走科举仕途的好,何必去走太后那里的裙带关系,一走那关系,瞧着是捷径,我总觉着不把稳,咱家跟人家没那深的交情。”
胡山长听了,深深叹了口气,“咱家能走过几百年的岁月,如今还算薄有家业,老祖宗就曾立下祖训,不得与后族结交太过。当年我为官,不是没有结交承恩公府的机会,可想一想,自来后族,多有昙花一现的。雷霆雨露皆自上出,盛时极盛,败时极败,也不罕见哪。这么一大家子,子弟族人上千,如何能不慎重!”
胡山长感叹了一回,方与胡文道,“太后是今上生母,承恩公府备受荣宠,太子殿下的生母亦出身承恩公家族。”
胡文道,“那要是太子殿下登基,承恩公府不还得继续富贵着。”
“怎么,你又后悔了。”
胡文连连摆手,“我就这么一说,祖父您这样的学识在官场只能熬到知府,我根本不敢想这些事,我就想着,咱家也不算穷了。稳扎稳打就好,不用去希图一步登天。公啊侯的倒是尊贵,风险也大。再说,章表兄还真以为他一说何表妹就乐意啊,你看何表妹成天笑嘻嘻的,心里可是个有数的。她不乐意的事,就是使手段逼着她干了,她出了头,章家也落不了好。”
胡山长道,“你岳家就这样叫人敬重,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胡文替岳家谦虚,“过奖过奖。读书人家么。”
胡山长道,“你去把你章家姐夫叫来,我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家也是经世家族了,这些年,比咱家还要好些的,何必如此急功近利,要火中取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