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儿性子豁达,对薛镇放下之后,与他有关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反而觉得自己好像稍微窥见了为人周全的薛镇,那不为人知的一点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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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众人回到家中后,薛镇便关上门来,和孝惠郡主与李娇儿说今天的事情。
“娘一贯不爱参与这些事情,今次怎么了?”他的语气有商有量地,听不出生气。
李娇儿坐在孝惠郡主身边,乖巧地听着他们母子说话。
今日在御仙园中窥得的一点秘密,足够她琢磨好几天了。
孝惠郡主心情很好,正拉着李娇儿手品评那珊瑚镯子,听薛镇的问话,横了他一眼道:“我自然是为了你。”
“……”薛镇闷声,很不赞同地看着她。
孝惠郡主冷笑,反问道:“那个陈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镇听母亲问了,不再瞒着,只道:“她是陈国细作,如今已经审过,押在天牢之中,等陛下发落。”
“呵,看来,我还真是养了个舍身为国的好儿子。”孝惠郡主嘲讽道,“一个细作而已,也值得你那般行事?养下那么个人孽种,薛镇,为娘可还没活够呢。”
李娇儿听孝惠郡主骂得这般直接,忽觉得自己不合适坐在这儿。
偏郡主拉着她的手不放,使得她脸都红了,只能僵坐在那儿,垂头数着榻上铺着的七宝连绵锦上,有多少个花纹。
薛镇也没想到母亲骂得这么绝,当下耳朵发烧,看了眼李娇儿,道:“不是。”
“什么不是?”孝惠郡主声音越发地冷,抢白道,“我不管你是怎么筹谋的,但事已至此,违拗了哪一个有你的好处?真恼了,找人将此事翻出来编排攻讦,你又要怎么办?到时众口铄金,圣人可是好面子的人,是保你?还是不保你?不如索性就让你媳妇出头领了恩典,大大方方的,将来真的事发,有你媳妇今日,才好堵那些人的嘴。否则谁当你是运筹帷幄?只会说你就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账。仲敬,别怪娘狠心,那孩子不能留……”
孝惠郡主说得很快,连机弩似的,让薛镇都没法插嘴。
李娇儿颇为崇拜地抬头,看着郡主的侧脸,将她的话都记了下来,虽然有些地方没顺明白,但听着就是好有道理。
自己要是这么会说就好了。
今儿能学到的东西,可不少呢。
“……”薛镇被母亲呵斥得耳朵疼,忽又见李娇儿对着母亲那孺慕之思的神色,更烦乱了。
终于,孝惠郡主说得口干舌燥,一抬手,要茶。
因屋中丫鬟都被打发出去,所以李娇儿忙倒了杯茶,崇敬地奉上:
“郡主,喝茶。”
“娘,”趁着亲娘喝茶,薛镇终于能插上嘴了,“可还容儿说话吗?”
孝惠郡主听他竟敢回嘴,立刻把茶咽下去,怒视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娘,他不是。”薛镇趁着母亲没继续大段骂他之前,打断她道,“那孩子,不是我的。”
孝惠郡主没撑住,咽到嗓子里的茶愣是被她喷了出来。
李娇儿呆站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看着薛镇,连递帕子给郡主顺气都忘记了。
他,他说什么?!
薛镇避开李娇儿的目光,只对着孝惠郡主,很认真地解释:“儿与陈娘子并没有肌肤之亲,那孩子也不是我的,其中诸事,儿都与陛下说过……”
李娇儿耳边轰鸣,再听不清他的话,满心都是他的那句“孩子也不是我的”。
荒唐。
她想起自己在薛镇书房哭求的丑态,想起自己被陈娘子堵门大闹时被仆妇耻笑的狼狈,想起从结婚至今被冷待厌恶的委屈,以及这段日子哀莫大于心死的愤懑,亲人为她烦心的忧虑。
陈娘子与孩子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结果,现在薛镇却说什么——
他与陈娘子并无肌肤之亲。
孩子不是他的。
他从没中计,而她可能在陈娘子出现的那一刻,就在他应对陈国人的计中了。
只有她茫然不知,还自以为善良得,念着“稚子无辜”。
哪怕她与父亲救下陈娘子那天,他们一起走了那么长的剧,薛镇却连个解释,都不肯给自己。
李娇儿没有因为“真相”而感到轻松或者开怀,反而感到了比之前,更大的羞辱。
她有心想要学着孝惠郡主方才的样子,骂他一顿,偏偏心中混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气得眼眶含泪,微微发抖。
而孝惠郡主也没空觉察李娇儿的心绪了,她觉得自己听了个荒诞的笑话。
薛镇带回来个细作,还带回来个和细作一起的,不知根底的野种!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他怎么能笃定自己说得清楚?!若那孩子又有些别的来历,将来岂不是祸根?
“薛平安,你想气死我啊?!”孝惠郡主气得拍桌子跳起来,出去照着薛镇的胸口,用力锤了两拳,“子嗣之事,你怎么能如此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