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叹息一声,道:“江南的士子文人们如今都受了小东林影响,对那些孔孟经义、古籍典范相当看重,所以,你们要的影响对象就是张溥和杨廷枢等人,只要他们能够认同,那么便事半功倍。”
韩弱水道:“我知道了,一定想尽办法先让他们明白这些书籍的实用价值。”韩弱水跟随孙越陵甚久,受他影响,对那些朱程理学、孔孟经义不甚看重,反而对这些具有实用价值的书籍倍感兴趣,光是《火攻要略》一书他就曾努力研读过,了解书中所载的一些制造火药、摆弄火器的方法,更曾私下操弄过几次,算是颇有心得。
孙越陵继续说了下去,道:“你要明白,我们要改变的不仅仅是江南士子文人所学习的义理文本,而是要将经世之学的理念贯穿给他们,让他们明白所学所知,始终都要运用于现实之中,而不是空谈抱负,实则毫无作为,所谓‘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们要传达的,就是这个理念。”顿了顿,似乎喃喃自语般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很难,但水滴石穿、杵磨成针,如今我们提前将这些经世之学传播开去,想必总会为大明朝带来一丝改变吧……”
韩弱水不解道:“提前传播这些学说?”
孙越陵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头,道:“说不上提前,但愿是适时而为吧!”历史上的后期东林党,包括应社和复社,在崇祯朝时仍旧在做着各种门户争斗、妄谈经义、结社串聚的事情,只是在明朝将亡之时,复社中的一些翘楚之辈如顾炎武、黄宗羲直流才醒悟到经世致用之学的重要性,开始将经义之学向实用之学转变,但一切为之晚矣,大明在清朝的数次入寇摧残之下,已无力回天。
他现在将这些经世之学提前了二十年开始广为传讲,不知道会否让明朝的读书人们明白过来,知道这些东西的重要性,甚或创立改造出更为威力强大的火器,阻拦清朝铁骑南下。
交代完韩弱水后,所有孙府的家当都被搬离大船,韩弱水和一干兄弟们离开岸边,挥手向他们作别。
韩弱水大声叫道:“大人保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辜负大人的一番期望!”
孙越陵立在船头,看着须染雪的韩弱水,心中一酸,挥手道:“保重!”
这一次,他将所有的人和家当都留在了江南,只带上了东方胜平和数个兄弟,一行十数人奔赴福建。
事到如今,他这是不得不为。江南是东林的重心,如果在此地没有一支全心忠于自己的力量的话,想要在江南站稳脚跟,从而进一步掌控整个仕林,那都是痴人说梦。
韩弱水一行人就是先行扎根于此,为他开辟疆土,为他们将来掌控江南繁华之地提前打下基础。
船只驶离苏州,三艘船现在只剩下了一搜,另外二艘任其返航。既然用不上那么多人和物什,所以孙越陵他们就登上了叶向高的船只,众人共乘一船继续南下。
在苏州遭受了高攀龙和周顺昌等人的白眼,叶向高心中也是不太高兴。于是众人一路无话,二日后抵达运河终点杭州府。
随后,他们雇了一艘海船,从杭州湾扬帆出海,往壮阔无比的东海驶去。只要沿着海岸线顺风南下,十天之内应该能够抵达福建。
船入东海之后,天气霍然晴朗,仿佛老天爷也变得开始眷顾起他们来,雪停雨收,冬阳高照,除了海上凛冽的寒风之外,再无他物能够影响他们的心情。
自打进入江南之后,一路以来都是阴霾重重,如今天气放晴,叶向高似乎也心情转佳,来到船,对着凝目眺望的孙越陵道:“越陵,你将韩弱水他们留在江南,是想让他们先行经营,他日好重返江南吧?”
孙越陵对着叶向高恭敬答道:“阁老明鉴,晚生确实是有此心思。”
叶向高呵呵一笑,道:“未雨绸缪,先行布置,你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志在天下。还说自己棋艺粗浅,在棋盘上控气做劫,你也许不是老夫对手。可是这绸缪天下,防患于未然,老夫却未必就如你这般大气……”
孙越陵连忙谦逊道:“阁老这话折煞于我了,孙越陵能有今日,全赖阁老栽培教诲,又岂敢忘记阁老对我的恩情?”
叶向高脸色郑重,道:“高攀龙、周顺昌等人刚愎自用,泥古不化,迟早惹来覆灭之灾。倘若他们失败的话,东林势力在江南必定大乱,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入主江南,联合钱谦益,一举号召东林中人,甚或成为东林新的党魁。”
孙越陵闻言心中狂跳,这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可如今叶向高亲口说出,仍然让他感到心中忐忑不已,愣愣说道:“阁老……我……我能行吗?只怕钱谦益比我更能胜任……”
叶向高目光看向翻滚不休的大海深处,缓缓说道:“你和钱谦益,都是老夫深为看重之人,你们两个人都具有改变时局的能力。”顿了顿,续道,“不过,经过诸多事情之后,老夫如今更为看重你,你比钱谦益更为果断,更为坚忍。钱谦益虽然博学多才、交从天下,但性格上终究是有些温和,甚至有些懦弱,总是随波逐流而没有自己的主见。所以,老夫希望将来东林的重担,能够由你一肩承担。”
自从经过苏州风波之后,叶向高对钱谦益的印象改变不少。人是他请过去的,可他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辱而不敢和高攀龙顶撞半句,可见其人没有大魄力,在关键时刻不敢出头表态。
孙越陵虎躯一震,道:“阁老?”
叶向高洒然一笑,道:“你千万不可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