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外间楼道传来了一阵极其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有数十个提着长刀的人冲上楼台,欲杀他们。
招呼他们的小二,立在一个作富贵打扮的胖子身旁,戳着一地的瓷白脆片,怒言:「大掌柜,就是他们三人,来了咱们楼,不吃茶品点心,却是砸了一地的杯碗茶盏。」..
小二说完,大掌柜被皱起满脸横肉,竖眼质问:「哪里来的乡野小子,竟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水月楼里闹事?」
大掌柜问了话,却并不想给他们回答的机会,他抬起粗壮的手指,那些个随他一同进来的打手见此,急不可耐地高高扬起手里的尖锐刀子,窗外的阳光打在噌亮亮的刀身上,折射出冷冽而疯癫的杀意。
「不管你们从哪里来,既你们敢在水月楼里闹事,那就别怪水月楼对你们不客气。」说罢,大掌柜手臂挥下,做了一个斩人头颅的姿势,「给我全杀了——」
打手们蜂拥而上。
晏华一边不屑冷笑,一边指尖轻弹,这轻轻一弹,便将数十个打手,全弹得砸上门墙。因冲击力过大,人撞破了门墙,砸到走廊,又撞上走廊的门墙,且砸穿了走廊的门墙。
眼看富丽堂皇的三楼要被晏华捅破,上仙又衣袖轻摆,叫那些个打杀堪堪嵌在了最后一堵墙里。
鲜红的血,从雪白的墙上往下挂,骇得嚣张的大掌柜下腿一哆嗦,扑通跪在地上,只见他满脸的横肉,因为过于害怕,抖得一跳一跳的,而那个搅事的小二,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到楼梯前,他一边往下跑,一边大喊:「大掌柜,您等着,小的去喊人救命——」
话音在在楼上盘旋,小二已经没了踪影。
大掌柜微张着嘴巴,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楼梯口,他试图爬起来,奈何满身的肥肉不听他指挥,于是,他只能瘫在地上喊,泪流满面地喊「饶命」。
晏华不理他,他只看上仙:「乐正景之,这便是你说得不知事的寻常人?刚才,若非你拦本座,那小二已经死了。
你好心拦住本座,叫那小二避过杀身之祸,可他不仅不感激你,还迫不及待地带人来杀你。像是这样的寻常人,又有何活着的必要?!」
上仙摇摇头,没有说话。
然,晏华却是不依不饶:「乐正景之,今日,是一个小二负了你,千年前,却是神和人一同负了你。这般天下,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继续相护的?」
桃夭呆,飞快地侧目,然,上仙脸上,却始终是她看不懂的淡然。
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猜出,千年大战的背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那场看似正邪分明的大战里,妖许没有做错什么,神仙也不是那么伟岸。
但上仙曾杀过无数大妖,却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可无论是梵音,还是晏华,再见上仙,却并非满心恨意。
今日,晏华更是说出了神和人负了他的话,可见上仙杀大妖,亦藏了很多不得已。
那么,这些不得已,都是什么呢?这和他几乎自虐般地把自己囚在销恨山一千年,又有什么关联呢?
晏华挑眉:「乐正景之,本座有心毁了这天地,但本座能力有限,做不成。但你不同,你若想毁,说不得能毁得成。若你肯应,本座便做你的前锋,为你杀到最后,如何?」
「不如何。」
「……」
上仙抬袖,点点银白灵光,自他衣袖流泻,晶亮莹点,落在重伤昏厥的打手身上,让打手们很快醒来。
醒过来的他们,挣扎地挪下墙壁,然后头也不回地逃散开去。
得不到上仙认同的晏华,神色之间的鄙夷,越发浓烈了。
三人便那么坐着,楼
台之上,独掌柜的惊恐喘息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诡异的静谧中,上仙开口了:「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神,仙,人,妖,魔,鬼,不过是之于一种生命的言语囊括,却不能定义生命本身。
神仙之良善,之慈悲,妖魔之凶狠,之残酷,许从来不是他们生而如此。
她说,三界六族是囊括,却描摹不出每一个众生的喜怒哀乐,且众生之美,从来不是因为他们完美无缺,良善如佛陀。」
说着,上仙面朝晏华,与之憎恨难消的眼神对视:「譬如你是一只妖,是世人口中万恶的妖,可你究竟恶不恶,在我完完全全认识你以前,我根本不能知道你是善或者恶。而这完全,却又在你的生命走到尽头前,成不了完全。」
「……」晏华略沉默,仿佛在思考上仙的话,然,片刻后,他说,「哈?」
桃夭捂唇,无声地大笑,别说蠢笨的晏华听不懂上仙说得意思,便聪明如她,都不能常常听懂上仙的话。
但,这一次,她大概稍稍听懂了一些。
上仙的意思是说,寻常人生命有限,许终其一生,都是狭隘的,故而,去要求一个有限生命的人,有一种超越有限的无限观,是不合理的。
但谁又无权否认一个寻常生命存在的价值。
人不能否定妖,妖也不能否定人。
眼见晏华什么都不能明白,上仙也没准备非要同晏华解释清楚,他只是略显遗憾地对桃夭说:「说好了带你来吃人间美食,却不想徒生事端,败了雅兴。」
桃夭笑着摇摇头:「食仙街的美食,全在那些小摊铺上,不在这富贵琉璃瓦墙内。」
「那可还要留下?」
「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