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一便提着油纸上精细绘制着春日桃花图的灯笼转身,沉默地为安然照亮前行的道路。
天道说:「原本这个时候贺一一因为撞到了原主还在跪着呢。」
安然看着贺一一在暖光下的背影,长而浓密的发丝并没有飞扬的姿态,反而服帖又老实地垂坠于她瘦小的背上,将那看似单薄的一块布料晕染出更深的颜色。
她眉头一皱,放了天道,伸出手来抓住贺一一的发梢一捻,便将那依附在发丛间的小水汽全部捻了出来。
贺一一万万没想到安然会突然抓住她的头发,人还在前头不设防地走着,头皮便是一紧,她没忍住尖叫了一声,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过于大惊小怪,匆匆举起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安然大张着眼看了几秒,重重叹一声气,松开手。
「怎么不擦干头发就过来?」她的嗓音微微发冷。
贺一一僵着身子不敢动,她刚沐浴完,一看到了用晚膳的点,穿好衣服便急匆匆过来了。
大小姐莫不是嫌她这湿淋淋的发看着碍眼?
贺一一一时又有些怪自己了,她就不能在沐浴时动作快点,这样也好把头发绞干。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正打算认错时,便听到大小姐的声音。
「这次便罢了,走吧。」
安然皱着眉对她说;「以后不可以这样。」
贺一一忙不迭点头。
她下次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用膳的小厅被布置得秀雅精致,迎门一面山水镂空的黄花梨屏风,再是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吸人眼球,小巧的花草盆栽精心点缀于小厅四角与座位间的空隙,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安然环视一周,只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饭,每一粒米中都该饱蘸着迁客骚人或挥毫泼墨或吟诗作对的风雅味道。
古朴沉重的乌色圆桌一旁,端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
那妇人一看便是个伶俐的主,无论是狭长带钩的眼尾还是凌厉瘦尖的下颏都显出她的不好惹来,那双闪着精光的眼落入了太多岁月的风尘,凝出两把锐利的小剑,时刻准备着给人来那么一下。
但这两
把小剑在触及安然时,瞬间乒呤哐啷落进眼底深处,泛上来的是夏日荫凉下,柔柔的一阵暖风。
安然被这暖风似的目光爱抚得醉醺醺的,不由自主叫道,「娘亲。」
江夫人的目光更柔软了,简直要溢出水来,她殷切地一招手,「乖宝,快坐到娘这边来。」
安然晕晕乎乎地走了过去,贴着江夫人的胳膊坐下,心里想,这江夫人的感情比赵落苏的感情要多得多得多。
她一落座,身旁便有机灵的大丫头指挥着人将准备好的膳食端了上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很快小厅内便溢满了饭菜氤氲着热气的香味。
江夫人执起筷子夹菜,动作快得不得了,安然不过是眨了几下眼睛,面前瓷碗里已经堆满了小山似的食物。
她微一扭头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敏锐地察觉到安然的视线,停下动作,扬起一个爱怜的笑来,声音中透出一股理所当然的疼爱,「怎么不吃,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安然摇摇头,回以微笑,默不作声就开始吃饭。
一只手悄悄搭到了她的头顶,像是岸边垂柳轻轻点了平静的水面,那手也轻轻抚摸着她。
「我们乖宝是想念爹爹了吧?才早儿收到你爹爹的口信,再过个几天,便要从皇都回谷玉了。」
江夫人温柔地说,「乖宝放心,离祈福还有一个月,你爹爹他定能赶得上。」
对于小世界里要发生的事情,她是不知情的,而江夫人口中说的祈福,她之后还要再问问天道。
安然专注扒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她这般忙着吃饭,像是饿极了,江夫人也不舍得打断她进食,小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碗筷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忽然,一连串古怪的咕噜声自角落里传出,在这个时候不亚于打雷般轰隆。
安然抬起头,朝一个方向看去,贺一一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肚子,小小的脸蛋上是通红一片。
在安然看过去的时候,贺一一的手底下又发出了与方才相同的沉闷声。
四目相对,也不知道是谁更尴尬些。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江夫人,她柳眉一拧,轻柔的嗓音立刻转尖了几分,「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干嘛?」
贺一一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口。
江夫人好似明白了什么,微微笑了,目光却射出两把小剑刺向了贺一一,「我让春玉再去添副碗筷来?」
贺一一面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惶恐,双手疯狂在胸前摆动,「不不不。」
江夫人的微笑便如同被风吹走般散开来,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不屑地扫过她一眼,转头又笑眯眯地给安然盛了一碗汤羹。
安然看才八岁的贺一一小小的一只站在那里,心里涌上来几分怜惜,这还是个孩子呢。
她又将面庞转向脚下吃食吃得正欢的天道。
天道敏锐地察觉到了安然的注视,尾巴动了动,默默问「女鹅,你要干嘛?」
「我想让贺一一过来吃饭。」安然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