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说道:“听闻周处除三害,乡人以为周处死了,是何等样子,而这些为非作歹,游手好闲的人走了。为什么地方上不高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刘三吾低头细细思索。
刘三吾没有当过地方亲民官,但是也不是傻子,几十岁的人了。也不是活在真空之中,他想就觉得何夕说得有道理。老百姓是温情且残酷的。
特别是在没有什么利益的人身上,不就是一些地痞流氓,不要说走了。就算死在当地大街上,也许会因为觉得晦气,当场结案。并不深究。
因为太麻烦。
但是刘三吾也是有一些内幕消息的。这一次支持丁显的人,可真不少。丁显拿钱拿得手软。
他们这么大的反应,这些离开的人,决计不是什么地痞流氓。
而是良民,数量不少的良民。
那问题来了,能在好好生活的时候,逃离家乡。
人离乡贱,想来只有一个理由了,何夕说得有道理。
回到何夕的思路上,刘三吾就必须承认,之所以有这么大规模的人员流出,是因为,士大夫阶层剥削太过,这不符合刘三吾从小的教养与学识。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这一点,刘三吾有一丝茫然。
不过,刘三吾淡然道;“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朝廷大事。不是儿戏,金银之物,不当饥渴,唯一粮食才是国家之宝。士绅乃是国家支柱。你这样做割裂宗族,摧残士绅。而且,你以为这样做,真的是对百姓好?你是陛下的女婿,大概没有真正见过小民这么生活吧。天灾人祸,随时都可以登门。小门小户,一个男丁,一场风寒,都有可能让这一家活不下去了。一旦丈夫死了。家里的妻小也是活不下去的。不是宗族奴役小民,而是小民离不开宗族,在乡下,凡是抱团的才能活得更好,不过宗族是其中最多的一种而已。”
“没有宗族,就没有其他吗?白莲教,摩尼教,这些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发展起来的。”
何夕沉默片刻,也不得不承认,刘三吾反对得合情合理。
宗族压迫小民,奴役百姓,大姓联合起来欺负单门独户。这自然不对。但是问题是,你问那些单门独户的,他最想要做的不是,推翻宗族,而是想自己能生在大族之中。
背靠大树好乘凉。
小农经济的薄弱性,注定了自耕农抱团才能生活得更好。即便后世,刚刚开始对农民改革的,也是将农民组织起来,成立合作社。
合作社本身就是农民抱团的一种模式,或许他比宗族先进很多。但本质上,差别不大。
很多事情,从来是有利有弊的。
不解决生产力的问题,没有了宗族,也会有教门。宗族士绅乡贤,自然不是最好的选择,有些事情刘三吾也知道。但是在刘三吾想来想去,还是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与其胡乱尝试,不如保持现状,进行微调。
总之,与刘三吾这一番谈论,让何夕从另外一个侧面看到了,在明代推行新法的难度。不过,朱元璋决心已下。何夕不得不提前发动。
何夕说道:“这些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刘老大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朝廷如果能做成了,有什么好处?”
“王何必言利?”刘三吾冷笑一声,说道:“动辄好处,言则有利,这是一个朝廷该有的态度吗?”
何夕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这完全是根本理念的不同,近乎不可调和。
在何夕心中的政府朝廷,完全是工业化的体系,或者要因地制宜做出一些改动,但是整体上却不会有什么变化。即便是行政也是讲究成本的。但是儒家眼中的朝廷,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