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骨骼甲发出微微异响,他咬着牙强撑着膝盖碎裂般的剧痛,朝着甄好和那滩肉泥怪物的方向跑去。
短短十余米的距离,此刻在娄肃的眼中却又学生时期长跑最后半圈的分量。
明明近在咫尺,奔走其中却觉得无比漫长。
肉泥怪物看着本已经被恐惧吞食战意的娄肃又冲向自己,粗壮的大手捏着甄好转过身,诡异排列成三角的眼睛凶狠地注视着娄肃。
娄肃的动作猛地一颤,似乎是被肉泥怪物短暂地震慑到,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他惶恐绝望的眼神中不知何时起诞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让他即使在明知自己绝不可能取胜的情况下仍旧行动得义无反顾。
在模样狰狞的肉泥怪物面前,娄肃竟然选择目不避视地与之多目相对,先前盘踞在脸上的惊慌无助荡然无存。
时间的流速对于娄肃来说好像变慢了。
他像是进入了一个神奇的境界,对于自己和周围地一切都忽然获得了更加深刻的感知。
身体各处的剧痛、奔跑时落在地上的脚步、自己如同引擎一般作响的猛烈心跳……甚至是空气中纷飞地看不见地细小灰尘。
看着自己和那团肉泥怪物的距离被渐渐缩短,娄肃居然感受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轻松。
像是从身体里被抽离出一般,在这短短的几步路的时间里,他好像完全从之前各种复杂的心事中解脱出来。
解脱了。
他的心底这样想着,脑海里却如同走马灯一般开始缓缓播映自己过去的回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懦夫的呢?
大概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吧?
……
或许娄肃和春生一样,拥有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但二者也可能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春生自幼父母双亡,孤身流浪街头数年才被权正豪收养,这才勉强过上了正常的日子;而娄肃,则更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上人开局。
书香门第中出生的娄肃,自小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小到说话走路,大到数物化生,娄肃都学得非常快,三岁时就已能认得上万字,六岁就已经在家自学完了高中课程。
但就是这样一个天才,也有只属于他自己的烦恼。
或许是能力实在是过分突出,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是娄肃自己想要做成的一件事,最后几乎都会没什么悬念地被他完美达成。
大概周围人的夸赞声实在是太大了吧?那时的娄肃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上帝眷顾的天选之子,只要他想便无所不能。
但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存在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娄肃也极为罕见地会遇到难题。
最开始是那些十岁的他解不出来的微积分题,到最后逐渐拓展到各种在生活中可能遭遇的情况。
这些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但如果是天选之子的话,怎么可能会犯错呢?
娄肃渐渐变得害怕失败,更害怕做出关键的决策。
因为从客观意义上说,那些就是可能导致他失败的原因。因而每每面临这些事情时,他都会不安地思索——
如果他的选择是错误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娄肃整整十几年,每天他都要不厌其烦地重复询问自己无数次,甚至在接收到甄好的求救信号时,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都是这种无聊的问题。
渐渐地,娄肃觉得自己越来越找不到真正的自己。
作出决定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只是机械地服从于自己心中那个天选之子所做地最保险的决断。
如果父亲做医生很顺利的话,那我也去学医好了;如果像师傅那样优秀的人都会加入渡鸦的话,那我也加入渡鸦好了;如果回到神州就要开始工作的话,那我就来主动接下这个任务好了……
如此种种,其实相当可悲。
在他迄今为止所面临的的人生选择中,他只不过是个迷惘的妥协者,接二连三地屈从于自己害怕失败的软弱。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很多时候,他期待自己至少能够勇敢面对和选择一次。
但如果心魔和梦魇是那么容易就被攻破,古往今来或许就能有更多人能够善终吧。
娄肃与肉泥怪物的距离越来越近,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微微上扬了几度。
他心中有一种很纯粹的想法,他很确信,至少从现在起,他再也不会是那个自己一直以来都讨厌着的傀儡。
他现在有了最为纯粹的目标……
绝对绝对,要保护好甄好小姐。
这是他说出口的承诺,也是他作为前辈应尽的职责。
甄好绝望时刻的呼救声将他被深埋在心底的真正自我彻底唤醒,在那一瞬间,另外一幅画面出现在娄肃的脑海中。
三年前,春生前辈一定也是吧?
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贸然出击一定会造成行动的失败,甚至可能将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