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不敢起身,脑中搜索着敏珠平日传她关于新城的生活习惯言行举止,只是,对照这些资料里面,并无不妥啊。
收敛心神,李如荼低头道:“我病了数月,形容憔悴,皇兄当然觉得有所不同。”
在她视野中,出现了袖子,赤黄并绣有龙纹,以及一双坚定有力的手。这双袖子,代表至上权力,这双手握有天下。一扬手,便要铺下多少血肉尸骨,此时却仅仅是为了扶起李如荼。热度透过衣衫,传递到她的肌肤上,一股奇异的灼热,差点令她甩手要逃。
皇帝低笑柔声道:“瑱儿在朝外宫内,从不拘礼。”边说,手中丝毫没有放松。
李如荼以袖拭颊,借机把手轻柔抽出他的掌控,微微一笑道:“瑱儿少时不知礼数,此番入宫怎敢冒犯天威呢?”
皇帝哈哈大笑,命众人平身,忽而兴致勃然,对李如荼道:“提起瑱儿少时确是个棋痴,待九哥来试一试你近年来可有长进。”
还未说罢,跟随在旁的刘公公已经命人取出犀牛角象棋,一会儿便细心摆妥。李如荼见这皇家用品反倒不如公主府内精致,心下略感奇怪,不敢多问便坐于桌前看着棋盘。
皇帝又道:“瑱儿少时与人对弈向来要讨些彩头,此局可要下注?”
李如荼暗想不过是富贵人家玩的怡情小赌,想了想,道:“瑱儿现在已经长大了,如果此盘赢了,求皇上赐我一个心愿。”
如果赢了,便可以请求不要改嫁给韦正矩,或者是不再改嫁。她想过直接要求赐死庾夕,只不过杀鸡用牛刀尚且怪异,对于一个公主连自己部下都杀不了,如何让皇帝不感觉奇怪?再往深处查,只怕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欺君之罪连自己也要人头落地。
“好,那么九哥亦不偏让你了,倘若九哥赢了,便要瑱儿从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如荼心中暗惊。观察他地神情似是有些过分压抑笑意。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会。不会。仅仅是一个玩笑儿。皇帝就算如何深藏不露。也不会置自己亲生妹妹安危去向不顾。此际怎么能沉得住气呢?李如荼安慰着自己。收拾心情必要赢了此局。
她向来对自己地棋艺有信心。
只是。天不如人愿。
皇帝赢了。
李如荼输得并不难看。只是险败。但是整个过程她有种被居高临下控制地错觉。可能这只是错觉。从皇帝坦荡地眼神中。她找不到一丝破绽。
“瑱儿输了。可要回答九哥一个问题。倘若不老实。就要罚。”
李如荼提着心,忐忑不安,假笑道:“瑱儿愿赌服输。”
皇帝深深地望着她,李如荼像是被看透无所遁形,如坐针毡,等了良久,还不见皇帝发话。
“皇上……”
“瑱儿可愿改嫁?”皇帝打断她,语速显得急迫,似想了许久才爆发出来。
李如荼呆了呆,想不到输赢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思索半晌,回道:“皇上,瑱儿不愿。”
皇帝眼中一瞬间闪过光芒,几可不见,很快便回复端稳,细细看着李如荼的表情,点点头,没有表示什么,起身走出门外。
刘公公尖声唱:“皇上摆驾。”
李如荼呆在桌前,摸不着头脑,看着皇帝正要出门,却见他停了停脚步,没有转身,似有感慨道:“我还是想听你唤我一声九哥。”然后继续停挺直背,向外走去。
声音飘渺,仿佛把李如荼带到十数年前,关于李治与新城之间的回忆里。
随后的岁月,李如荼表面过得轻松惬意,内心却极度焦虑不安。皇帝每隔三五天必定来找她对弈,下的注千奇百怪,可每次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思都不能获胜。故此,每次皇帝要她还奇奇怪怪的赌债,令她困惑非常。
有时是让她下厨做甜点,有时是罚她在树下念诗,有时是要她放风筝,更奇怪的是让她跑到遥远的一个宫殿下,伏在宫墙下扮猫叫……这些皆是小孩子的行为,李如荼做了两遍就清楚,这是关于皇帝与新城童年的回忆,此时正一点一滴注入她的脑海中。
皇帝知道了吗?不像,因为他还是对她疼爱非常。
皇帝不知道吗?不像,他与她之间,弥漫着奇怪的气息。
李如荼是讨厌他的,因为他曾经背叛两人之间的友谊。不过,在许多个共同渡过下午,看见他惩罚自己时忘忧的笑容,她开始同情他。一个皇帝,曾经有过纯真的少年时代,但是在权力斗争中,他开始利用人心玩弄权谋,这是如何可悲的皇帝。特别是,李如荼对他未来的处境何其清楚。
李如荼笑了,对啊,她对所有人的未来都一清二楚,偏偏对自己的未来。
“瑱儿?”
皇帝在身前唤了几声,李如荼才惊醒,知道自己走神了,忙道:“瑱儿每天皆输,实在是远不及九哥才智过人。”几日下来,李如荼已经习惯了跟随新城少时对高宗李治的称呼。
皇帝哈哈一笑,道:“看来瑱儿已经想到必胜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