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此举惹得众臣对金尚暗中鄙夷之时,刘协的脸就像这六月的天儿,突然又晴转多远,说变就变:“不过,朕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兖州曹操虽说戮力为汉,至兖州后也奋勇讨贼,解兖州之民于倒悬。可此人狂悖,见识偏激,一篇上表,令朕很是不安啊……”
刘协扭脸儿让杨修将曹操那篇表文拿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儿开始宣读。
这个杨修,不得不说确实是个活宝。别看他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模样,可宣读起这篇表文来,抑扬顿挫咬得那叫一个准。甚至,就连曹操字里行间那种激愤和痛切,都表现地惟妙惟肖。
可与杨修这等声情并茂宣读相对的,却是满朝大臣紧紧抿在一起且一一语的嘴唇。随着杨修每一次重声叩问,他们都感觉有一柄重锤深击在心里,捶得他们脸色青,胸口闷。
作为一众朝堂的汉臣,他们何尝听不出,曹操这一篇与其说是表文、不如说是质文的一席话,直言不讳地将大汉的躯体用犀利的笔锋剖开,将缠绕侵蚀大汉肌理气血的毒瘤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曹操这篇表文句句都说在了要害之上。但偏偏就是这个要害,令他们愤慨之余,又只能平添一份无奈。毕竟,他们都深深知道,那颗毒瘤的一部分,其实就是他们自己。
由此,当杨修当最后一个字吐完之后,大殿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当中。谁都听出了刘协今日让杨修宣读这篇表文的弦外之意,也知这个时候,是他们该为了族中的利益而奋战的时候了。可令人气馁的是,所有大臣都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层意思,偏偏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谁都不是傻子,对于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少年天子,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瞧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什么‘曹操戮力为汉,奋勇讨贼,解兖州之民于倒悬’这番话,这明明是提前就给这篇表文做了基调嘛。
至于后面那句‘朕心很是不安’这话,谁当真谁是傻子。他的确是不安心,但绝不是不安心曹操上书的这篇表文,而是不安心自己这些大臣们啊。
您天子上来就为这事儿盖棺定论了,谁还敢出来碰这个钉子?毕竟,如今您这位天子,可不是当初被董卓当小鸡子抓在手里的傀儡。王司徒当初多厉害,总揽朝政,祖制下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可还不是被您不知用什么手段,一下整得在家卧床不起、精神恍惚了?
一想到王允这事儿,地下群臣便更加面面相觑。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攸关自身利益,那些有心思的大臣们纷纷不停的互相打着眼色,商量着到底是搞还是不搞?
这种事,关键就是个气势,气势上压倒了天子,就能逼他改口。可今日一上来,金尚就让大臣们泄了气。泄气容易鼓气难,眼看着绝好的机会就要转瞬即逝。一直默不作声的议郎庞羲却忍不住了,他先是瞅了瞅曾经王允的副手尚书仆射士孙瑞,见士孙瑞紧咬牙关不出头的模样,最终将眼神放在了太仆赵歧身上。
之所以选择赵歧,先太仆毕竟乃九卿之一,品秩要比士孙瑞大上不少。而更直接的原因,是因为赵歧前些日子找过他,生生从他牙缝里抠走了五百金。这时候,他拿了钱的不出头儿,还等这让谁出头儿?
故此,庞羲不顾官职卑微,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开口道:“陛下,曹使君之言,或可有可取之处,但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我大汉仁人志士多矣,其中不乏不慕皇恩、盘剥百姓之徒,然更多的,却是对汉室忠心耿耿、立志报效的雅士。前些时日,太仆赵大人不就在为关中空虚一事而四处奔走?想必,定然结识了不少忠君体国的名士吧?”
这一番话落,所有人的眼神全都齐刷刷地瞟向了赵歧,令他躲无可躲。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庞羲本人。不过,不知是错觉还是恍惚,庞羲看到,赵歧的身子先是猛然一哆嗦。随后那射向他的眼神,简直犹如恶鬼噬人般,阴毒愤恨不已。
‘这老家伙怎么了?怎么看着跟要吃了我一样?’庞羲心底暗冷,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办了一件特蠢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