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暮色里，白色的鸽子带着一路风尘，在橘色天幕的映衬下，扑棱着翅膀飞落窗边。</p>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闻声，推开椅子从案前离开，取下信鸽脚环上所附纸条。</p>
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封传书。</p>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昨夜宫宴结束后所写。</p>
尽管早在收到前两封信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底气，但直到此刻收到准确的答话，天歌才算彻底放下心来。</p>
只是宫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与记忆中有所不同。</p>
上一世，卢贵妃所用脂粉乃是制香司所出，因此在受到金人嘲讽之后，制香司整个都因此陷入非议，再加上金人脂粉的确较制香司出众，周金两国之间便将脂粉加入了两国往来的贸易货物中。</p>
但周帝到底不是傻子，金人本想将本国脂粉单向流入，但最终盟约定下的结果却是两国双向往来，大周准许金人脂粉入内，而金人也必须允许大周脂粉在大金平等售卖。</p>
而制香司虽然依旧存在，但因为大金脂粉流入，周帝为了抵制大金，也给与了三大之分行给宫中进香的权力。</p>
这样一来，纵然大金的盘算得逞，但也因此让大周三大脂粉行从中受益，到最后金人竟是没有占去多少便宜。</p>
而三大脂粉行中，成为最大赢家的不是居于首位的朱记，而是脂粉更新换代最快，最善于开拓创新的徐记。</p>
徐记的脂粉因为种类多，且价格比大金本土脂粉更为便宜，再加上早就在北地扎稳了根子，一入大金后，很快便风靡一时，成为最大赢家。</p>
但是大树向来容易招风，一时的繁盛，却成为最后灭族的源头。</p>
不过比对近来种种，事情的走向已经脱离原先固有的轨道，逐渐走向另一个方向。</p>
譬如卢贵妃对于徐记的拉拢，与拉拢失败后的报复，又及周帝对姬徐两家的指婚，和卢贵妃在宫宴上对朱记欲抬反贬的巧合，再加上如今制香司的风头大盛。</p>
一切都在朝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行去，但不管终途如何，至少目前看来，对徐记而言都是有利的。</p>
但是还有一桩事，出乎了天歌的意料。</p>
那就是喻佐。</p>
她没有想到，喻佐会问林回春索要那些脂粉和香水的方子。</p>
天歌非是心疼这些身外之物，而是在想喻佐这般做的原因。</p>
方古的这个徒弟，仔细说来天歌其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p>
当初她与徐芮所开的脂粉铺子在香赛中胜出，夺得皇商资格之后，曾进宫谢恩。折返的路上宫人曾帮她指过制香司的位置，那时候喻佐恰好从司中出来。</p>
带着几分病弱的少年肤色有种异于常人的白皙，甚至在初夏的时节，也伤风似的咳个不停，宛如富贵人家里久卧病榻的病弱公子哥儿。</p>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仍然能在制香司已经形同虚设的情况下，守住这个虚头衙司。</p>
要知道，宫中制衣司当年因为所制衣料绣品不若民间，最后周帝直接敕令整改，取缔制衣司衙署，重设织造局与民间商户合作，这才有了曹家一跃成为皇商的契机。</p>
所以相较之下，制香司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而这个喻佐，也成为天歌颇为好奇的人。</p>
只是遗憾在于，上一世天歌并没有与此人结识的机会，归根到底也就只是那远远的一面之缘。</p>
脂粉方子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给了也就给了，喻佐能开口索要，便说明制香司是真的对此心动，这样一来，只要制香司咬死了东西是自个儿的，靠着这些东西，也足够一两年内继续凌驾于民民间脂粉行之上。</p>
空出来的这些时间，足够徐记不断默默壮大，到得那时徐芮与姬修齐的婚事也已经落定，那会儿就算是有什么人想对徐记不利，也得好生掂量掂量了。</p>
想到这里，天歌走到灯烛边，将那传书化作灰烬，开始提笔将先前托林回春送去制香司的脂粉方子一一默下。</p>
不过刚写了一页，她便停下动作。</p>
写满字的纸笺被揉作一团丢进纸篓，再提笔的时候，执笔的手已经换成左手。</p>
与右手秀挺重带着凌厉的字迹不同，左手的写出来的字迹显然多了几分柔气，一看便是贵阁女子常书的簪花小楷。</p>
……</p>
天光渐白，林府出行的马车上比及平时多了两个人。</p>
看着坐在对面的天歌和褚流，红玉颇有几分欣喜：</p>
“公子今天这是去何处？”</p>
早上孙三与红玉临出门的时候，才知道今日天歌要与他们同行，既然是同行，去的地方显然不是百花阁。</p>
说起百花阁，公子好似许久都没有去过百花阁了。</p>
想到这里，红玉自然多出几分好奇来。</p>
“我与褚流去揽金阁玩玩。”天歌道。</p>
“揽金阁？”红玉讶然，“不是说揽金阁的赌局已经撤了么？说是整修来着，具体重新开始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呢。”</p>
听到这话，旁边的褚流难得开口：“整修的是三楼，只牵扯豪赌之局，二楼的场子并不受影响。”</p>
听到这句话，红玉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每天在揽金阁跟前，还没有褚先生知道的多。”</p>
说着目光落在褚流身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p>
“褚先生可曾婚配。”</p>
褚流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声：“叫我褚流就好。”</p>
并没有回答红玉的问题。</p>
天歌看出褚流的尴尬，笑着横插一句：“怎么？你这现在开始，改名儿叫红娘了？还是红鸾行动，想着要嫁人了？”</p>
红玉闻言霎时红了脸，声音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清亮：“公子说什么呢……什么红娘不红娘，成亲不成亲的，红玉可不要嫁人！我还要在天衣阁做一辈子的掌柜呢……”</p>
看着红玉害羞，天歌轻笑一声，也不再揶揄她，问起了近来的情况。</p>
“如今阁中生意如何？只你和孙三两个人手可够？还有那些绣娘，可有什么不尽意的地方？”</p>
自打去了天衣阁之后，红玉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铺子上，平素回到府中，好容易与青玉有说会儿话的机会，也都是拉着她说阁中遇到趣事和遇到的各种客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