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刚刚给家里的日子又过了起来,他才能安稳的和自己儿子过头一个年,他才……和自己媳妇团聚,晚上吹了灯还没稀罕够呢,这日本子就开始了……
许锐锋是真想踏踏实实在家多待两天啊,哪怕就两天呢。
“老许。”
夜。
于秋兰躺炕上靠在老许的肩头轻声喊了一句。
许锐锋回头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女人眼里不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他见过:“有任务了吧?”
“没有。”
许锐锋笑了。
第二天大清早,许锐锋看见于秋兰起来给刚刚断奶没几天的孩子又喂了一回母乳,从这一天开始,出门儿以后,就没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媳妇去哪了,现在整个大后方最缺少的就是懂日语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家孩子才这么大,于秋兰也许早就出现在了自己应该出现的位置上。或许组织上也在心疼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吧,只是……
爹回来了,娘又出去了。
许锐锋从炕上爬起来,开始给孩子熬小米粥,等熬好了粥,一口一口喂进怀中小家伙的嘴里,这小子竟然没心没肺的用小米粥在嘴里吐泡泡。
老许就这么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大后方的孩子哭声中熬到了过年,终于等来一个不算数据的数据,一个从南京当地逃出生天回来的人说,日本子光在南京就杀了将近得有四十万人,这还是不完全统计、也没法完全统计时……
这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这一年,没人说任何吉祥话儿,也没有任何祭奠活动,不过是其中一家百姓在挂上红色灯笼后,惹来了他们自己家老爷们的咒骂:“你给败家玩意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挂这大红色,你是嫌我事儿少啊!”
那大红灯笼被从门楼上挑下来,扔在地上踹了,当未曾熄灭的火焰顺着红纸燃烧起来,早就准备好大红灯笼的家家户户都把红色灯笼摘下塞进了炉子里。
这一年,在最喜庆的日子中,整个大后方都没有红色,没有窗花,没有福字。
年三十的夜晚,许锐锋抱着太平不撒手,跟着小家伙咿咿呀呀。席面上是胡吃海塞的四宝子、王铭、老鹞鹰和老烟枪。这帮人吃着、喝着,相互敬酒,推杯换盏,却谁也不开玩笑,谁也没多说一句话,整顿饭吃的没有半点声响,整个席面上只有小太平一个人在叫唤,时不时还扭过头儿来看上两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当子时更响,小家伙也熬不住了在许锐锋怀里睡了个酣畅时,老许酒红的脸抬了起来,冲着炕桌上带着俩女娃吃饭的狗剩娘说了一句:“麻烦您了。”
他把孩子交给了狗剩娘,撩开大褂前襟单膝跪地,给这个一辈子都没受人尊重过的女人来了个大礼。
随后,根本不等狗剩娘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掀开门帘走出了窑洞之外。
那一刻,四宝子、王铭、老鹞鹰、老烟枪同时起身走出窑洞,窑洞外,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五匹马,这几个男人顺着道路披星挂月、顶风冒雪扬鞭而行。
那时,窑洞门口站着三个女人,狗剩娘手里抱着太平,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张开了嘴:“唉……”叹息一声,又把嘴闭上了。
狗剩娘看了一眼怀里的太平,这窑洞是他出生的地方,可出生的时候,他身边就没有爹;如今,这窑洞还是家,可家里的爹和娘,却都不在了。
“娘,我叔上哪了?”
狗剩娘用另一只手搂过了问话的女娃,说道:“上坟去了。”
“给谁上坟。”
“死在北平、上海、南京,乃至于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个中国人。”
“那我叔怎么没拿东西呢?”
狗剩娘说话时竟然带出了哭腔:“路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