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惠子小姐……”我不敢细想,也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她提起她所喜爱的“言叶崇”。【】
我知道这样想很过分,但我真的希望……惠子小姐喜欢是现在的言叶崇……不行……好难过……
“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努力克制住想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房间了。”没等她做出答复,我就先站了起来。
惠子小姐很快就回过了神,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伸手拉住了我,她有些哀伤的目光随后落在我的脸上。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直视她的目光。
许久后,伴随着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我听见惠子小姐开口了:“言叶少爷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我真的很高兴。”
“我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你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漂亮的黑眼睛渐渐失焦……我每次都无比庆幸你最后还是醒了过来,虽然不能再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叫我惠子,但是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而不是弃我而去。”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我愈发能感觉到她对于“言叶崇”切切实实的爱,这让我的心彻底酸皱了起来。我蓦然想起初来时曾对于这两人关系的猜测,以及后来清楚不会被揭穿时的那份庆幸。
虽然早就知道惠子小姐的体贴和关心都是属于“言叶崇”的,但人都是会有侥幸心理,有时候惠子小姐对我实在太好了,就让我产生了她其实也在意我的错觉。
我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还不如一开始就被拆穿呢……
我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阿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路小跑地缩进了我的怀里,喵喵地示意我摸摸它。
阿黑的毛好软啊……虽然也经常接触小动物,但是这么柔软的皮毛还是第一次碰到啊……
看着阿黑在我的抚摸下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挫败感。
还是当小动物好,不用为这种事烦恼,每天有罐头吃,有人顺毛就觉得快乐了。
这么想着,我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继续给它顺起毛来,不过即使阿黑真的很萌,但是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又回到了刚才的事上。
虽然惠子小姐说很高兴我能来到她的身边,但掩藏在话语里面的哀伤却是藏不住的。
如果言叶崇没有生病该多好,如果言叶崇顺顺利利地长大了该多好,这才应该是惠子小姐内心最迫切的渴望吧……
我的存在,其实一直都只是“言叶崇”的替代品吧。
我曾认为惠子小姐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戳破,是因为言叶家族需要一个继承人,无论是谁的灵魂也好,总之“言叶崇”这个人必须是活着的状态。
所以在享受着惠子小姐照顾的时候,我是坦然的,甚至有些窃喜于我的存在是被需要的。
但今天我才知道,束缚住惠子小姐的羁绊可能并不是言叶家族的传承,而是“言叶崇”。
也只是“言叶崇”。
那这样一来,我之前对惠子小姐的那些亲昵和喜爱就显得既多余,又愚蠢了起来。
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这些亲近,因为她已经有更好的了。
怎么办……只是这么一想,我就已经难过得无法控制了……
我总是在追求别人的认同和喜爱,以前做了很多得不到回应就算了,虽然也会在心里难过地问自己为什么,但好歹还能忍住不掉眼泪。
但这次不一样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有人拼命地回应我,对我好到我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可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她回应的根本就不是我,而且这次我连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的必要都没有,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掉眼泪,而且我也无法克制住那些嫉妒怨恨之类的负面情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一边为自己难过,一边又讨厌自己会产生那么丑陋的想法。
但是无论我哭得有多伤心,一个声音还是穿过了所有禁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翻涌了上来
如果言叶崇在一开始就死掉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惠子小姐全部的关心了?
阿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蹭进了我的怀里,低低地叫着,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有些感动了揉了它一把,可这就像是激活它的某个关窍一般,它的尾巴突然直立了起来,然后从左边甩到右边,又由右边甩到左边,而且速度愈发地快了起来。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它的尾巴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快速摆动着,渐渐地,我似乎看到了残影……不然哪只猫会有两条尾巴啊……
大概是太久没哭了,一时间哭起来,大脑都有点缺氧了,看东西都模糊了起来。
这么自我安慰着,我渐渐昏睡了过去。
黑猫见少年彻底没了意识,才停下了尾巴上的动作,然后在少年身上抓挠了一会,揪出了一小团黑气。
“这个时空的人类真是超级容易产生执念喵~”黑猫将黑气压了在肉垫下面,看着它挣扎地想要逃走却不得其法。
“你是一定要被我吃掉的喵~因为我答应过主人要好好照顾言叶崇的喵~所以他是绝对不可以有执念哦喵~因为有执念的人类最后都会烂掉的喵~就像我的主人一样喵~”
说罢它低下了脑袋,像舔冰淇淋一样,把这团黑气一点一点地舔掉了。
“好了,这个解决完之后,就该处理言叶君的心结惹喵~”
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做足准备工作后,它才慢慢爬到了少年的脸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做个好梦哦喵~”
这么说着,它顺便用肉垫踩了踩对方的脸。
我刚才不是在房间里吗?
我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屋子里的走廊上,走廊的两侧挂满了黑白老照片,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长得特别可爱的小男孩。
我看着照片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许久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照片中的男孩,似乎是就是我,或者说,是“言叶崇”。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被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啪嗒”
走廊左边一侧突然传来了拉开纸门的声音,随后一个我无比熟悉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惠子小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看上去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以往总是被牢牢固定好的发髻也成了披散着的银丝。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根白色的,快要燃尽的蜡烛。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也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笔直地从我身边经过了。我想拉住她,却发现我的手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了。
怎么回事,我的手怎么是……透明的?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才发现不仅是我的手,我的整个身体现在都是透明的状态。
刚才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拼命地回想,却发现记忆的最后是我在给阿黑顺毛,然后就断片了。
难道我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抱希望地狠掐了自己一下,结果发现……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
那边惠子小姐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在跟随她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其他地方,正是言叶宅虽然很多地方都做了改动,,但是大体的布局依然是言叶式的一贯风格。
惠子小姐最后停在了茶室,待她将房间点亮后,她摆出来一整套的茶具,开始行云流水地泡制起来。
我注意到惠子小姐用的那副茶具,正是她最喜欢的那副。但并不是用什么特别高档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只是因为造型特别的古朴大气,又兼之她已经收藏它们有一百年了,所以惠子小姐对它们特别偏爱,只在特别开心地时候才会使用它们。
上一次我看见她用,还是为了庆祝我顺利考上了高中。
惠子小姐面无表情地泡好了茶,然后摆好了四个杯子,一个又一个地倒上,倒到最后一个杯子的时候,惠子小姐有了一刻的怔忡,随后她的脸上微微有了些色彩。她似是怕这个杯子的主人喝不够似的,又特别给其换了一个大点的杯子。然后倒满了杯身的四分之三。
我走进了茶室,然后盘腿坐到了惠子小姐身边。她正小口小口地抿着茶,神色一时柔和了许多。
看着这样的她,我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闷意。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憔悴,为什么滑瓢不见了云云。
可我知道即使我问了她也是听不到的。
我最后撑着脑袋,看她独自一人喝完了整壶茶。随后她收拾好茶具就拿着那截快要燃尽的蜡烛离开了茶室。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的话,惠子将会是这个样子哦。”一个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阻止了我继续跟随惠子小姐的步伐。与此同时,整个房间连同惠子小姐一起,都突然像碎了的玻璃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然后一点一点地化成了粉末。
待粉末散尽,我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四面皆白的空间里。而一个五六岁的,穿着背带裤和白衬衫的小男孩,正站在我面前。
“你好,住在我身体里的大哥哥。”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在五岁时病死的言叶崇。
真正的言叶崇。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有些慌了,看着本该早登极乐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实在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同时我的内心深处也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你现在出现是打算向我要回你身体的居住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