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阔是程汶锦的孩子,跟她已无血脉相连,却灵魂相系。
之前,她见过这个孩子,听他说话太过刁钻,不讨喜,就没去想他是谁。
如果程汶锦没有死,一直陪在孩子身边,朝夕相处,母慈子乖。就算在苏家的日子过得再艰辛,有亲生骨肉相伴,她们母子苦中求乐,也会幸福。
点滴的幸福那些人都要剥夺,他们太可恶、太残酷了。
今天见到这个孩子,她心疼,也心悸,充满怨恨,却又满心柔软。
她不能落泪,她不想让萧梓璘看到,不只怕他猜疑,更怕他关爱太多,会成为她心里的负担。她没有勇气面对从前,因为害她的人还活着,有的活得还不错。
“美女,你是不是想哭?不会是因为我——太帅、太可爱吧?”
汶锦用力闭了闭眼,蹲下身,把苏阔扶起来,低声说:“看到你这么聪明可爱,又跪下来迎我,我确实想哭。可听说你是临阳王殿下的忘年交,我很吃惊且哭笑不得。我以为殿下的忘年交是一位白发苍苍的智者,没想到会是个小孩子。”
“美女,总说实话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苏阔拍了拍汶锦的脸,转身走了。
萧梓璘轻哼道:“说实话的习惯不好?难道你爱听假话?”
苏阔干笑几声,说:“我愿意接受善意的谎言,拒绝恶意的欺骗。涉及到我的某些问题,我真心不想听实话,我还小,哄我是你们这些大人的乐趣和责任。
这位美女得知我是殿下的忘年交,第一反映是吃惊且哭笑不得,这是对我的鄙视。你心存鄙视可以放在心里,何必说得那么清楚?这不是存心破坏气氛吗?”
汶锦无奈一笑,说:“我向你道歉,因为我的真话伤害了你,可我没有鄙视你的意思。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都要承担责任,我会补偿你的。”
“哦耶,你想怎么补偿我?”苏阔站到椅子上,终于与萧梓璘一般高了。
苏阔的举止言行不象两三岁的孩子,却也不乏可爱精乖,讨人喜欢。可在汶锦看来,除了讨喜,苏阔还让她感觉到浓重的心悸与悲怆。
亲情源于骨肉相联,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血脉牵绊。
程汶锦已化作一具枯骨,一抔黄土,就埋在清安寺的后山上。现在的她是海家的四姑娘,是琇滢县主,是圣上指婚的临阳王正妃。
她和苏阔没有血脉联系。
她要替程汶锦报仇,让那些凶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者背着污名惨死。
可对于这个孩子,她心里却衍生不出柔软浓重的能包容一切的母爱。
她希望苏阔一生平安顺遂、富足安唐,希望他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美女,听到我说话了吗?你想怎么补偿我?”
汶锦笑了笑,转向萧梓璘,柔声问:“我想收他做义子?”
“可以吗?”萧梓璘已做出决定,还是想征求汶锦的意见。
“苏家人不配,你没看到他们闹出的那些事吗?”汶锦心里涌出浓重的仇恨。
她和苏家某些人有仇,恨起来的时候,心里忿忿不平,难免会牵连苏阔。冷静下来想想,她也不想把苏家人都棍子打死,可有时候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美女,做人要恩怨分明。”苏阔冲汶锦做了几个鬼脸。
汶锦走过来,把苏阔按在椅子上,高声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快说。”苏阔想挣脱汶锦的控制,站起来,又被汶锦按住了。
她一字一句说:“苏家人不配,程汶锦配,你听清楚了吗?”
“哦了,我是程汶锦的儿子,唉!我怎么又叫她的名字?忘记避讳了。”
苏阔拍手大笑几声,又跺了跺脚,表达自己高兴的情绪。
来到这个时空,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再看看锦乡侯府的现状,他足足悲摧了一年。反正他也是个奶娃,只要吃喝拉撒睡正常,谁也不注意他的心情和情绪。
第二年,他忍辱偷安拉关系,撒娇卖萌无下限,费尽心思谋划了一年。
过完两岁的生日,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第一步,就是找个坚实的靠山,有钱有权有实力。有朝一日苏家倒了,覆巢之下,他这只小卵只要活着,就需要供养他的后台和金主。
几经筛选,他把萧梓璘定为第一目标,开始了解这位朝堂实权人物的生平履历。因为他表面太小,大人说话不避他,他也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刚对萧梓璘其人有的初步了解,在宫宴上,就偶遇了。
萧梓璘一箭数雕,让苏涟、英王和平王世子及他们的家人都丢尽了脸面。若没有苏阔这个小参与者,萧梓璘的妙计也不会实施的那么顺利。
苏阔捧给萧梓璘一个大大的笑脸,讨好问:“这么说你答应收我为义子了?”
萧梓璘指了指汶锦,说:“关键是她答应了。”
“爹——”苏阔叫得亲切响亮,接着,他要管汶锦叫娘,被汶锦捂住了嘴。
“叫我琇姨,或者什么都不叫。”
“好的,琇姨。”苏阔扶着汶锦跳下椅子,给他们二人磕头见礼。
“给你的。”萧梓璘送给苏阔一把短剑,单看纯金剑鞘,就知道这把短剑价值不菲,“还有,以后叫我义父,留着爹这个词叫你
父,留着爹这个词叫你生父吧!”
“义父,琇姨,实不相瞒,自我出生到现在,从未正眼看过我生父。”
“为什么没见过?他……”汶锦明知故问,是想详细了解苏宏佑的现状。
苏阔哼哼一笑,说:“他就在锦乡侯府,住在祠堂左边的院子里,平日里不出院门,逢年过节或祭祖才出来,听说是在为我生母守孝。
我生母新死那年除夕,我曾祖母把我抱给他,让他看看我。他大发脾气,非要把我摔死,几个婆子连拦带抢,才把我抱过来。
自那以后,我一见他就大哭,我曾祖母就不让我们再见面了。他特别喜欢叶姨娘生了苏涵,隔三差五就传话让奶娘和叶姨娘带苏涵去看他。”
程汶锦是怎么死的,除了叶玉柔这谋划者、苏宏佑这动手的人,叶夫人和苏乘及苏老太太都知道。合府上下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只是怕主子发威,不敢提起。
苏家怕程汶锦的死因败露,迫于多方压力,才答应范成白的要求,让苏宏佑为程汶锦守孝三年。守孝期间戒**乐、食素斋,不得随便出院门,更不能出府门。
对于苏宏佑来说,这是严重的惩罚,对苏家来说,这也是很丢人的事。
按习俗,只有父母孝才守三年,祖父母的孝守一年也就行了。
苏宏佑守妻孝三年,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一重孝。
汶锦暗暗咬牙,又微笑安慰苏阔,“都说虎毒不食子,他第一次见你就要把你摔死,显然是这其中有误会,你也别在意。没有生父疼爱,你还有义父,别看外面传言你义父杀人不眨眼,其实他是心胸开阔又笃直守信之人。”
萧梓璘看了汶锦一眼,没说话,却笑得很生动,显然很受用汶锦这番话。
苏阔长叹一声,“我才不在意,我早就知道我生母是我生父杀的,他杀我生母是受叶姨娘蛊惑。象他那么无情、愚蠢、狠毒的人,还是远离得好。”
萧梓璘眯起眼睛,沉默片刻,问:“想过为你生母报仇吗?”
“没有。”苏阔回答得很干脆,“我若为我生母报仇,必须杀了我生父,这岂不是我的罪过?我不会杀他,若有机会引导或推他走向灭亡,我倒乐意而为。”
汶锦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苏阔,惊叹道:“你真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吗?你怎么就能说出这番话呢?我真的不敢相信,难怪你会成为殿下的忘年之交。”
“信不信由你。”苏阔嘻嘻一笑,半句也不多说,拿起点心就吃。
萧梓璘冲汶锦眨了眨眼,说:“这世间总有许多离奇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不得不信。就象海四姑娘得了河神点化,突然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