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年(376年),春。
冰雪消融,辛艾一早就叫苜童赶马车出门,去往乐僔和尚的洞窟。
她算是知道这是什么惊天大坑了。
洞窟壁画底子不行,弊端彻底暴露了出来。刚画完的那年整个冬天没管,到第二年春天再去,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惊呆了她。
冬季寒冷干燥,画面干裂严重,有些地方甚至卷起随着沙砾掉下来,摔成粉末。
可惜她不舍得铲掉全部重来,只好每年开春之后再修修补补。
用细小的笔尖,粘上猪皮胶,先往缝隙里填补,等胶干了之后,再用泥土混合少量胶刷一遍缝隙,干了之后再磨平,补色,这一套下来,整个春夏就在修修补补中度过。
而且新填补的颜色总是和去年的颜色会有一些差别,辛艾边填胶边叹气,真是永无止境啊!
乐僔和尚前两年看她修补还觉得有些抱歉,这两年已经习惯了,他看着今年这壁画状态还挺好,不知道这个小檀主为何如此追求完美。
他看着笑了笑:“人生哪有完美之事,檀主是心魔难过。”
“追求完美哪有过错。”
乐僔不和她辩,随她折腾。他收拾了一点东西,准备去仙岩寺。
辛艾也懒得管他去哪儿,她弄她的就好。
乐僔走了没多久,辛艾听闻有脚步声进来,头也没抬,随口问了句:“忘东西了?”
身后人没有回应,以为他拿完东西就走了。
她也没有在意,又填补了半天,脖子有些累,站起身活动一下,转身才看见身后有个人影,吓了一跳。
“你是谁?”洞外光线太亮,看不清面貌,但是从身形看她肯定不熟。
“檀主好,小僧法良,路过此处,多有叨扰。”
辛艾使劲眨了眨眼,不会吧,法良禅师是这个时候来的敦煌?她运气爆棚了?
从惊讶到开怀大概一秒的时间,她双眼放光,笑眯眯的走过去,对着他上下打量。
法良禅师个子矮一些,宽大的衣袍似挂在身上,不过看上去气色红润,可能是因为赶路的缘故,还有些喘。
“法良师父从哪里来?”
“小僧从长安来。”
“长安啊!那一定很美。”大唐盛世下的长安总是在书中被描写得独一无二的繁华,前秦下的长安一定也很美好,可惜她只能向往,此生是看不到长安了。
“出家人不沉迷镜花水月,小僧未觉出长安多美,反而觉得人生处处皆是美景,处处亦是地狱。”
“是镜花水月吗?”辛艾默默念叨,不知道她穿越而来到底是进了镜中花还是水中月呢?
“小僧见到了檀主的菩提之美。”
“啊?”突如其来的称赞,让辛艾没回过神。
“此窟是檀主所造吗?”
辛艾赶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个洞窟是乐僔师父挖的。”
“檀主是乐僔大师请的画师?”
“也不是,我只是喜爱作画,帮忙罢了。”
“檀主住在此处?”
“我住敦煌城。”
法良点头,他总算弄明白了,抓了抓空空的脑袋,不好意思道:“檀主,小僧有个请求。”
“请讲。”
“若是小僧也在此凿一窟,檀主可否也为小僧的洞窟画此画一幅。”
“啊?”辛艾没想到居然有人跟她求画。
法良以为她为难,赶紧道:“檀主若是不愿,不必勉强,小僧在旁边开一窟,能时常来乐僔大师这里修禅就很好。”
辛艾哪是为难,她高兴还来不及,不过转念一想,逗弄道:“乐僔和尚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哦,他不一定会让你进他的洞窟。”
“无碍无碍,小僧本就只是想找个清净地方,此处甚好,什么都没有也好的,事物应有自己的法缘,小僧不执着。”
“逗你的,我当然可以啊!”
“啊!那多谢檀主。”
辛艾看得出来,虽说不执着,法良禅师还是开心的。
“小僧先不叨扰檀主了,告辞。”
“你去哪里啊?”
“小僧要先去仙岩寺讲经。”
“哦,”辛艾了然,仙岩寺总有路过的和尚时不时去讲经,不知道乐僔和尚今天去是不是因为这个,“那你可能会遇上乐僔师父,他也去仙岩寺了。”
等他离开,辛艾继续修修补补,到下午也未见乐僔和尚回来,光线已经不太好,油灯实在熏眼,她把东西收拾在一边,自己先回去了。
马车沿着宕泉河缓慢奔跑,沙砾被车轮压得“吱吱呀呀”,河边的胡杨树挡去了大部分的阳光,辛艾扒着窗沿,静静的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便给了涣奚最大的自由,让她嫁给她自己心仪的人,她可以每日回家,只有白天去李家做些活,可以挣一些补贴。
于是等她来这边,涣奚已经不跟着了,只有驾车的苜童,和偶尔陪她一起的李暠。
“哇~哇~”
突然有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辛艾伸头四处张望,看到有一妇人抱着孩子站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