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夕阳有一半落入海水中,将滚滚而来的海水染成一片赤红,同样被夕阳余晖映成赤红的沙滩被浪潮拍打着。
赤红的潮水冲刷着沙滩上堆积成山的尸体,被海水发泡的尸体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库帕领骑士列成纵队穿越这座海岸时,初登战场的少年骑士凯恩被扑面而来的尸臭呛得反胃。
目光所到之处,整片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赤红之中。
“救我……救救我……”
赤红的沙滩上,一名失去下半身的年轻士兵,用双臂奋力向骑士队所在的方向爬行,身后的沙滩拖出一滩艳红的血迹,很快又被涌来的海浪冲刷掉。
“凯恩,把他送进英灵殿。”
骑行在队伍最前方的骑士长斯诺克·巴斯回过头来向身后凯恩发号施令,他同时兼具着凯恩父亲的身份,凯恩露出惊愕的表情,抱以难以置信的目光。
“把他送进英灵殿,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父亲神色凝重,显得有些生气,凯恩不敢违抗父亲的旨意,有些不情愿的扭转缰绳,骑到了那位失去下半身士兵的身边。
“大人……救……救我……”
他用干哑的声音乞求着,尽管凯恩也清楚他是在垂死挣扎,凯恩木楞地望着他,右手握在漆黑的剑柄上迟迟未出鞘,犹豫不决。
“大人……救我……救我……”
他的声音愈发微弱,显然快要不行了。
“你叫什么?”凯恩忽然问道。
“鲍……”
他刚开口,一柄银色的骑士剑从他后背贯穿了他的胸口,铮的一声,利剑从血肉中拔出,循着握住利剑的那只手臂往上看去,是他兄长瓦罗的脸。
瓦罗沉着脸,厉声警告凯恩:
“战场上,不要跟敌人废话,你要做的只是把他们统统送进英灵殿。”
凯恩忽然鼻头一酸,感到特别委屈。
“兄长……可是他……”
“蠢货,不要怜悯敌人。”
瓦罗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转马身离去。
凯恩呆在原地发愣,双目空洞地望着那具只有上半身的尸体,许久之后他才从烧焦的尸体上,分辨出他穿着敌军的制服。
他临死前,用狠恶的目光望向自己,如果目光能杀人,自己早就死了。
是的,就在前不久,这位失去下半截身体的可怜小兵,还在向自己求救。
凯恩记得,在他成为骑士的那一天,在宣誓骑士宣言的时候,其中有一条如是写道——“吾发誓帮助任何向吾求助之人”。
任何人难道不包括敌人吗?
凯恩产生了怀疑,他一时无法理解父亲与兄长的做法。
明明只是一个垂死的敌方小兵,为何还要狠下杀手?
环顾四周凄惨的战场,凯恩忽然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他因为憧憬故事里的骑士英雄,苦练了八年才终于成为骑士,踏上战场。
然而面临的现实却是,他太天真了,他把骑士想象得太美好了,现实中的骑士根本就不是故事里描绘的那种英雄。
自己永远无法成为故事里的英雄,或者说,英雄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刻,凯恩的骑士梦彻底破碎。
那日之后,凯恩彻底成为了剑的奴隶,他的任务就是不断地挥剑,斩杀敌人,直到有一天,他被敌人斩杀,被召唤到英灵殿。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凯恩逐渐明白了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道理——
英灵殿并非骑士的荣耀与归宿,而是剑之奴隶的救赎与解脱。
世界,原来被一个巨大的谎言笼罩着,谎言外的纯真少年被它美丽的外表所吸引,踏上了成为骑士的道路。
等他们真正踏入战场的那一刻,目睹了鲜血淋漓的现实,才会恍然醒悟,美丽谎言外表下的真容,原来如此丑陋,令人作呕。
剑的奴隶,不该拥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想法。
剑的奴隶,所要做的就只是挥剑,挥一剑斩杀一人,挥两剑斩杀两人,不断地挥剑,不断地杀人,直至迎来被终结的那一天。
在成为剑之奴隶之后,凯恩杀掉了许多人,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杀掉了多少人,在他父亲与兄长们被杀掉的那一天,他竟然一滴眼泪也未落下。
望着父亲和兄长们被拖回来的尸体,他的目光是如此嫉妒。
他们已经得到了解脱,而自己还要继续挣扎在这座人间地狱,用不断挥剑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在最后一位兄长瓦罗死的那一天,他从未如此渴望受到英灵殿的召唤,从未如此渴望想要摆脱剑之奴隶的枷锁。
“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休与伯莱比武之后,玛丽如此向休训话。
这句话,每一个字的意思,凯恩都懂,但是当他们放到一起的时候,凯恩却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了。
这句话是如此深奥难懂,仿佛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深夜时分凯恩在旅馆的床铺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企图弄懂这句话到底藏了什么,苦苦思索之后,凯恩渐渐察觉到。
或许,这句话藏着真相——关于剑的真相,关于骑士的真相。
“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凯恩把这句换在嘴中重复念叨了好几遍,直至黎明降临,他该去挥剑了。
前往小湖的路上,凯恩又反复念叨起那句话。
“凯恩!凯恩!”
身后仿佛有一把柔情似水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把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停在自己背后,凯恩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拍了拍。
蓦然转过身来的凯恩,看见了面前踮起脚尖正往回收的玛丽。
“嘿,凯恩,早上好啊。”
玛丽笑颜如花,凯恩愣了一下。
被别人问候,应该怎么回话来着?
也许是在战场上待的时间太久了,凯恩已经把贵族的礼仪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只好右拳贴胸,向玛丽行了个骑士礼。
“凯恩,你这么早要去哪里?”
“挥剑。”
“喔喔,你好勤奋啊。”
凯恩用目光扫过玛丽的腰间,露出疑惑的表情。
“玛丽,你的剑呢?”
“我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佩剑,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
凯恩恍然醒悟,原来正常人是不会随身携带剑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在战场上待得太久了,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剑的奴隶,又或许是因为害怕被敌人斩杀。
总而言之,凯恩连睡觉的时候,剑都是不会离身,只有随身佩剑,他才会感到踏实与安心。
“凯恩,有时间吗?”
在凯恩发愣之际,玛丽笑盈盈地问道。
未等凯恩反应过来,玛丽主动牵起他的手,径直朝山顶的皇宫跑去。
被玛丽一路拖拽的凯恩,随着她轻盈的脚步穿过街道,进入皇宫的程序并没有想象的繁琐,也许是因为皇宫的守卫都认识玛丽这张脸,又或许是帝国骑士的身份好使,总而言之,途中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或盘问他们。
就这样一路顺畅,凯恩被玛丽领到了皇宫钟塔的最上层,那里有一个窗口,能在吹着清爽的晨风之余,将帝都的风景全部揽入眼中。
“玛丽。”憋了一路,凯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嗯?”玛丽猛地转过脸庞,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说,剑不是用来杀人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凯恩终于问出了从昨天开始,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他渴望知道答案,渴望知道关于剑的真相。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在钟塔上,玛丽猛地转过身,目光投向西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朝阳,玛丽抱以雀跃的表情,呐喊道: